我勒个老天奶奶啊,那还真的是沢田君啊。
沢田君额头上跃动着澄澈的橙色火焰,边缘接近透明,双眸也覆上一层温暖明净的金红。那究竟是宝石还是明镜?我只看到熊熊的、煌煌的、温柔而坚定的火。他的眼眸几乎完全化作了汹涌跳动的火焰。
我想到迪诺为我们讲述的指环与火焰概念。大空……?
出事了,出大事了,哥拉·莫斯卡里跌出一位老人,还是个外国人呢,怎么又是外国人啊?——那位老人是彭格列的九世首领,现今生命垂危。
Xanxus嘟嘟嘟嘟说了一堆,我根本没仔细听,关我屁事啊?我比较担心云雀恭弥。我的恭弥被利用了呢,惨惨的。
总之,九代目被送走抢救了,迄今为止的指环战全部作废,切尔贝罗不容拒绝地宣布,明日此时将是决定十世之位的最终战,也即是大空之战。
逃避可耻但有用,说真的,我明天不想来了,我心脏受不了。我还是对云雀很有信心,但我从未如此畏惧过意外与突发风险,我害怕看到他受伤、见证他流血,我从来都如此软弱。
我们丢下在场所有人先一步回家,谁也没有启唇,谁也没有讲话,只在静默中吸入氧气,感受着夜气未散的清风。他的呼吸陡然一重,想必是伤痛作祟。
假如上帝赐予我礼物(Gift),使我全知,那何不使我全能?为何不再眷顾我一点,给予我治愈的能力呢?
我不想再看到云雀受伤了,我受不了这个。这让我感到痛苦。我和我的心都会为他流泪的。
云雀伤的是脚,我们没有骑机车,走得慢慢的,我最想质问为什么并盛这个小镇凌晨街上没有计程车?司机们都勤快点好吗?好的。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再紧一点、再紧一点……直到云雀蓦然开口:“攥那么紧做什么?”
“……”我的力道又松懈下来,依旧不讲话,开始憋眼泪。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爱哭鬼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云雀恭弥搞砸了,都是他把我变成这样的。
他总是让我感到痛苦。他本人就是一块涂抹着蜜糖的砒霜,直到死,那甘甜都不会散去,只让人以为迎来的是甜蜜的极乐。
“凛真。”他叫我,我不答话,眼眶开始湿热,他的脚步顿住,停下来看我。
我们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原本十分钟的路程都磨蹭成双倍的时间,长久地蹉跎于深夜的冷街。
我用力地抿着嘴唇,低着头,不想要他看到我的眼泪,我真该庆幸这泪水尚未夺眶而出,只是寂静地徘徊于眼尾,和我的心一起濒临破碎。
“恭弥是骗子,明明说了会很快结束,明明说了不会受伤……”这不是他的错,我知道;这不怪他,我知道。但我被他变得易碎了。
我还是忍不住埋怨地向他展示我软弱的内脏,我告诉他,都怪你,我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我的声音里没有哽咽和哭腔,一切都被夜风抚平:“我最讨厌恭弥了,我不要再看指环战了,别再让我看到你受伤了。”
我没有办法不爱他,然而我一旦爱他,就总会为我带来无边际、无穷尽的痛苦。我只要爱他,就没有办法停止痛苦。
靠近他就靠近了痛苦……然而,远离他就远离了幸福。
正如我没有办法远离他、没办法与他分开,我也只能咬紧牙关,吞咽下这枚苦果。我等待它的回甘,即便它带给我的只会是绵长的苦与涩。
云掩弦月,月光无从得照彼此面容,我连他的表情都难以看清,他的气息却率先逼近。清冽凉意沁人肌骨,似乎一剪瘦梅,一抔将散的融雪,冷而清,淡而凛,他从我唇边衔过那枚苦果,话音在唇齿之间流散,“凛真,别害怕。”
“我和那些人有着生物性的差别,”他如此自傲地说,指尖擦过我浸湿而微热的眼角,轻而慢地掠过睫毛,“对我更自信一点。至于你来与不来——那是你的自由。”
任性的云热爱自由,因此,他也尊重我的自由,哪怕我的视线将为此不再在他身上停留,他也会忍耐下去,直到我再一次看向他,不论将忍受多么漫长、多么近似于煎熬的等待。
“……我,果然还是最讨厌恭弥了。”我抽噎着说。
他说我脸都哭花了。扯淡呢,我眼泪还没掉下来!我更讨厌他了。
以往睡觉的时候我们都面对面,摆出的姿势如同相拥,这一次我背对着他,像婴儿蜷缩于母亲的子房,灯光已尽,黑暗中云雀的手臂轻柔地落在我腰侧,像是想向我靠拢、想把我更近地往怀里搂去。
我面无表情地抽出手打了他一下,啪。
他难以置信地顿住了,但仍然不放弃,掌心坚持笼盖我的胯骨。
我对他使用小蜜蜂肘击。云雀的声音从后头低低地传来,他叫我的名字,就像一头猛兽为我低头,变成为我所驯服的温顺的狗,“凛真。”
我又用怀里的猫猫玩偶砸他,猫猫在黑暗的静室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踩过他的肩膀。这只毛绒猫猫原本只被我摆在枕边当做温馨的装饰品,我真正的抱枕另有其人,然而今夜,猫猫复宠了。
云雀连躲都没有躲,毛绒玩具扑过来,而后是他很低的一声轻哼,我公正地说,这很色情,他总是很色情,温热削长的五指摩挲过我的手腕。他应当去学钢琴,我不合时宜地想,他适合去弹奏乐器。我不理他,但在心里想:
“你最讨厌我。——你又在这样想吗。”他低低地说,泄露出我隐秘的心语,或许在这个人面前我本就不存在任何秘密,云雀恭弥总是任性,这会儿就像忘记了今夜流过的那些血,转而评价我说,“你每次说得谎都一模一样。”
“有意见?”我问。
“我困了。”他说,答非所问,更像是回避我的锋芒。这个人连面对Xanxus都不曾退避,棱角却在我面前频频软化。他的尖刺都变成软绵绵的、甜甜的果冻了。
我要被他气笑了,终于转过身,望进他的双眼,深色的眼珠反而在窅暗中莹莹生辉,宛如一块饱经磨琢的静谧玉石,“那我们现在在干嘛呢?”
他却理所当然地说:“你没有抱我。”
撒啥娇呢?我只好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说:“我讨厌你。”
“我不讨厌你。”云雀恭弥说,嘴角的微笑近乎残酷,他从来都是一位狩猎者,我拨弄他的心,他也干扰我的大脑作为回敬,我几乎有一点恨他了——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我那清醒的理智,他的双唇在清静的无光的夜中张合,我读不懂他的唇语,但听见他的声气不疾不徐:“我喜欢——”
我堵上了他的嘴,像是泄愤,像是进食,撕咬着他的嘴唇,直到舌尖品味到一丝很淡的、蔓延的锈。血是腥而甜的,传说中耶和华用亚当的第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这足证骨骼与器官能融入另一人的体内化作流淌的生命。那么,而今我舔过他唇角细细的血丝,是否也算是他以血液将我哺育?我们的生命相互交换了吗?他的灵魂栖息在我的骨头、我的脏器里了吗?
当我们靠近,我连骨头缝隙都隐隐作痛;当我们的唇肉分离,我反而感到怅然若失。这必当是幼驯染长久纠缠不休,历经漫长的岁月而遗留的代价:我得到了一个无血缘的亲人,我何其有幸将我的至爱拥在怀里,那么上帝也必将从我的心内剜去一部分。这想必是一种等价交换。
那么云雀恭弥又付出了什么呢?他的魂,他的骨,还是他的肉?上帝将我们合二为一,神将我们赐予彼此,自那之后每一次相触都带来细密的痛,从此以后每一次别离都仿佛拔下陷入心口的刺,带来的并非解脱,那尖锐的余韵反而持久绵长,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我看着他,想: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我们生来就一定要靠近、融入彼此。而云雀恭弥付出的代价是:在遇到我之前,在我这块拼图完整地嵌入他之前,他都将维持残缺、缺损、缺憾。我们是彼此的另一半心,失去彼此将不再跳动。
他的舌尖很轻地掠过我的唇沿,同龄男生的呼吸比我更重、比我更热,他的睫羽如扇,间或低垂,仿佛落花,倏忽遮过清谧瞳孔,一振一颤过后,寒星复又停顾他的眼眸。
唇瓣纠缠至此,连言语都像是直接传递进对方的口腔,我冷笑道:“谁让你伸舌头的。”
灯光太暗,我只记得他的嘴唇很软。
我很喜欢云雀恭弥的舌头,在别的时候,而不是现在。多么可爱、多么可恨的唇与舌,可曾听过南泉斩猫的故事?南泉和尚挥刀斩去猫的头颅,将其视作斩断心中妄念,云雀恭弥的舌头正是那只猫。它诱惑了我与南泉。南泉正是因被猫吸引、钟情于猫,才将其斩落的。虚妄与迷雾诞生于和尚的心中,猫不曾引诱他。他不敢斩断自己的头颅,于是去斩下猫的,或可视之为一种软弱。
我咬了咬云雀恭弥的舌尖,权当是斩去了猫的头颅,保留了我心中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