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离开后,偌大的宫殿骤然安静下来。
涂山璟独自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悬挂荷包——那是小夭亲手绣的,曾经还装过保命的药丸。他缓步穿过空荡的回廊,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衣袍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脑海中不断浮现小夭哭泣的模样——她为相柳落泪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被生生剜去了魂魄。
(指尖突然传来刺痛,原来是不小心被窗边蔷薇划破了手。殷红的血珠渗出来,他却怔怔地望着)这痛楚竟让他莫名安心——至少证明自己还活着,还能陪在她身边。
"死了的人,永远都是赢家..."涂山璟苦笑着喃喃自语。相柳用性命在小夭心里刻下了最深的烙印,而活着的他,连嫉妒都显得卑劣。
回忆让他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是啊,相柳拥有的是决绝的死亡,而他拥有的,是和小夭一起生长的未来。
"这一生,我会追着你走。"他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眼底的阴霾被晨光驱散。只要还能看着她的背影,这人间便值得。
泪水在小夭的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她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已没了泪水。阿念蹲在她身边,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仿佛怕一松手,姐姐就会碎掉。
"阿念,我想去玉山。"小夭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要找师傅问清楚..."
她的脑海里不断闪回和相柳最后相见的画面——海边冰冷的月光,相柳胸口绽开的血花,还有自己昏迷前,他眼中那一瞬的释然。再醒来时,她已身在玉山,体内的蛊莫名消失,而相柳......
(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直到传来刺痛)这一切太过巧合,就像被人精心安排好的戏码。
阿念的睫毛颤了颤。她当然知道真相——那个白衣白发的九头妖曾让自己发誓,求他们保守秘密。她发过誓的。可看着姐姐破碎的眼神,阿念忽然觉得,或许玉山那位即将羽化的王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姐姐,去吧。"阿念扶住她摇晃的身子,"也许...你能找到答案。"
小夭刚站起身,双腿却因久跪而发软,眼看就要跌倒——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那掌心温暖而有力,却让小夭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她转过头,对上涂山璟温柔如水的眼睛。这个总是默默守候的男人,此刻眼中盛满心疼,却没有半分责备。
"璟,我......"小夭的声音哽咽了,"我想去玉山。"
她眼里含着愧疚,却又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涂山璟望进她的眼底,看到那后面藏着的,是深海般的执念。
"好。"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柔得像春风,"我陪你去。"
小夭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力道大得惊人:"越快越好。"
涂山璟点点头,另一只手却悄悄捏住了曾经的荷包。(玉山的桃花应该开了吧)他想,至少这一路,他能陪她看一场花开。
阿念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玱玹去年生辰随手赏的。她忽然想起今晨在回廊拐角,看见帝王将一支凤凰花插入案前瓷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在供奉什么易碎的珍宝,他把真爱的心遗落在姐姐身上。
(廊外春雨渐密,打湿了她半幅衣袖)
"姐姐..."阿念对着空荡荡的宫门轻唤,余音散在穿堂风里。她知道的,那个会为玱玹哥哥一身相护的姐姐,早已把最柔软的真心,永远留在了那个战死的白衣将军身上。
——————
云辇穿过流霞时,小夭忽然按住心口。那里有曾有蛊虫,解除时她毫无记忆,但此刻正隐隐发烫。
"要下雨了。"涂山璟为她拢好披风。
小夭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想起这双手曾为她熬过多少碗汤,愧疚的低下头。
玉山结界泛着熟悉的金芒,小夭站定片刻,坚定的走进去。
——————
瑶池畔的桃林谢了大半,残红零落成泥。王母的身影凝固在岸边,白发间缠绕着永不凋零的桃花枝。
"师傅。"
小夭的呼唤惊起几只青鸟。王母缓缓转身,眉心那道竖纹比去年更深了——那是窥探天机留下的刻痕。
"你来了。"王母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为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小夭突然跪倒在地,玉山的石头冷得刺骨。她颤抖着捧出一物——正是当年相柳拖阿念转交的扶桑娃娃。
(涂山璟默默退到桃林边缘,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血痕)
"师傅,我想知道是不是他帮我解的蛊..."小夭的眼泪砸在娃娃裂缝的琉璃球上,"他究竟用几条命...换了我这一生?"
瑶池的水雾忽然凝滞,王母的白发无风自动。她苍老的手指抚过小夭发顶,一缕记忆金光顺着指尖流入小夭眉心——
(画面如潮水涌来)
血月当空的夜晚,相柳跪在玉山结界外。白衣浸透鲜血,九条命已去了一条。他怀中抱着昏迷的小夭,额头抵在冰冷石阶上:"我来解蛊,求王母...。"
阿念拦在门前:"她说过永不相见!"
"正因如此..."相柳咳出大口鲜血,却将小夭护得更紧,"才要让她...真正自由。
(记忆陡然转换)
瑶池的水突然沸腾。
相柳将小夭轻轻放入水中,指尖划开自己心口时,九头妖的本相在身后浮现——本该威风凛凛的九首巨蛇,此刻竟有一处狰狞的断颈,伤口处还萦绕着黑雾。
"我不会解蛊..."他俯身贴近小夭耳畔,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但我能杀了它。"
(蛊虫闻到他心头血的气息,在小夭经脉中疯狂游走)
第一刀刺入胸腔时,左侧的蛇首发出凄厉嘶吼。相柳闷哼一声,却将伤口撕得更开,让鲜血直接滴入瑶池。猩红在水面绽开诡异的图腾,隐约可见蛊虫顺着血线爬出小夭心口。
"还不够..."
第二刀精准贯穿灵府。右侧蛇首在扭曲中消散,磅礴的妖力化作锁链,将逃窜的蛊虫死死缠住。相柳踉跄着跪倒在池边,呕出的鲜血溅在小夭苍白的脸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他慌乱地用染血的手去擦,却把小夭的脸越抹越脏)
"对不起..."向来冷傲的将军竟有些无措,干脆扯下残破的白衣前襟,蘸着瑶池水小心擦拭。指尖在触到她睫毛时顿了顿——就像很多年前,在清水镇的雪夜看她时,也是这般不敢惊动的温柔。
蛊虫终于在他体内爆裂。相柳跌坐在地,看着小夭心口的疤痕渐渐愈合,笑了。远处传来阿念的惊呼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的光影里,看到小夭睫毛上沾着的一粒水珠——不知是瑶池的露,还是她的泪。
(最后一幕)
风暴熄,瑶池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相柳站在西王母的对面,望着初生的朝阳,恳求道:"别告诉她...。"
——————
"现在你可明白。"王母收回手指,瑶池水雾重新流动。
小夭踉跄后退,脊背撞上桃树。纷扬的花瓣中,她摸到心口那道疤——原来不是蛊的残痕,是相柳以心头血为她重续的心脉。
王母望向涂山璟,意味深长道:"世间有些债,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好好还。小夭,如你有不明白,还可以回来找我,算是...。"说完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声尖啸声撕裂云层时,整座玉山的桃花都为之一颤,是毛球的声音。
小夭仰头望去,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如利箭般俯冲而下,翼展掀起的狂风卷起满地落花。
"毛球!"
她踉跄着迎上去,被巨雕俯冲的力道撞得后退三步。双臂死死环住毛球脖颈的瞬间,脸颊陷入温暖翎羽,仿佛嗅到那人身上特有的海风气息。小夭浑身发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毛球皮肉——这是相柳死后,她第一次触碰到与他有关的事物。
(王母的白袖在远处拂过,带起一阵叹息般的风)
"是相柳让你来的吗?"小夭声音发颤,掌心下的羽毛却传来否定的振动。
毛球突然挣脱她的怀抱,锐利的喙狠狠啄向她心口,疼痛让小夭倒退两步。
涂山璟立刻赶来相扶,看到的是被凝固的身影,小夭以为相柳死了,周身笼罩着诡异的宁静,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他慌忙将人搂进怀里,才发现她浑身冰冷如玉石。
"小夭!"
这声呼唤像打开闸门的咒语。怀中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浸透他前襟:"他杀了自己两次...璟,他宁愿死两次...都不肯..."
毛球发出凄厉啼鸣,天上的云彩似乎都随之震动。它用喙梳理被泪水打湿的羽毛,给小夭留出崩溃的时间——就像很多次在战场边缘,等待主人从尸山血海中归来时那样。
涂山璟的手顿在她后背。那个"肯"字后面是什么?是不肯活着见她?还是不肯让她分担半分痛苦?
(毛球在一旁静静看着,金瞳中映出人类相拥的剪影。它忽然展开翅膀,生气的分开两人。)
幽都山的罡风撕扯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相柳的残魂悬在阴阳交界处,脚下是翻涌的冥海,头顶是猩红的血月。九头妖本该消散于天地的魂魄,此刻却被一缕执念强行凝聚。相柳不自觉地向前飘去,却被无形的结界弹回。
罡风忽然变得狂暴,将相柳的魂魄吹向山巅。但始终飘不出这方寸之地,灵魂虚弱不堪,连记忆都变得模糊,却始终不愿意就此归于天地,好似在等待什么,但是脑海中却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