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执秋能感觉到亚风玩地心不在焉,两人是卡在七十分钟的临界解完谜的。
她以前对亚风对于记忆的排斥没有明确的认知,现在才深刻意识到亚风是有多想逃避自己的过去。
或者恐惧。
可能是后面的解谜再也没有亚风相关的东西出现,走出密室后她的心情好了一点。
取完东西在前台结账,李执秋本来想AA,被亚风拦住了。
“后面我都没怎么参与了,而且是我要请你出来玩的。”她声音有些许强硬。
李执秋背着包站在亚风后面等她结账。
“秋姐,”亚风付完钱,转头看向李执秋:“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次是你请的,我玩的也很开心。”李执秋从包里掏出卫生巾:“你先去换一片吧。”
“嗯。”
亚风每次失落或者不好意思的时候话都会变少,她卫生巾默默地走向卫生间。
李执秋看亚风进了卫生间,转而问前台小哥:“你觉得和我一起来的那位眼熟吗?”
小哥瞬间心领神会:“那位小姐姐以前没跟别人来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执秋放弃了以这个方式询问:“她以前有在这里打过工吗?或者给你们的提供了照片素材?”
看见小哥疑惑的样子,李执秋摆摆手:“算了,谢谢。”
亚风从卫生间出来时,李执秋已经站在商场外的长椅边上等她。
商场室内灯斜照在她侧脸上,光线柔和,照亮她略显疲惫的神情。亚风朝她走过去,没再提刚才密室里的事,只是低声说了句:“我们去买包吧。”
李执秋点了点头,带着她下了一楼。
一楼是饰品衣服区,风格各异,从轻奢品牌到设计师手作,应有尽有。
亚风明显有些拘谨,在货架间走得慢。
“你有偏好吗?”李执秋问。
“要能装一点的,最好能放下一本书,一盒卫生巾,还有一把伞。”她认真地想着要求。
李执秋大致了解了,陪她往不同货架前一一看过去。
“这个帆布包怎么样?”李执秋在一众手提包双肩包中看见了一件蓝白色帆布包,风格跟亚风今天穿得很搭。
亚风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帆布包外形干净简约,没有多余装饰,内部分层不少,拉链也顺滑。她背在身上照了照镜子,然后试探地问:“看起来怎么样?”
“挺好的。”李执秋对于亚风的外形无话可说。她伸了伸手,示意亚风把包递过来。接过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的亚风递过来的包后,李执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前往柜台结了账。
她拒绝了服务生是否要包装袋的问话,转身把包搭在刚走过来的亚风肩膀上。
“啊?”包挂得不稳,亚风下意识扯住背带防止它掉下去,正在消化李执秋那惊骇世俗的举动。
“可以了,走吧。”李执秋自然地推推她的肩,把人往店外带。
亚风实在是很懵,李执秋连她推脱说自己付钱的时间都没有就一气呵成地给她买了个包。
“接下来去哪?”
“这个包……钱……”
“我送你的。”李执秋扬起眉毛:“总不能什么都让你请,你上个月月薪是五千不是五万。”
她想起了什么,往自己包里翻了下找出那两盒卫生巾递给亚风:“接下来你自己背着走。”
亚风这下没了拒绝理由,接过卫生巾装进包里跟着李执秋走了。
李执秋沿着一楼走,走过了有几家店后她回头问:“是这边吗?”
亚风跟着李执秋走的脚步挺住了:“……不是你在带路吗?”
“你也没说我带路啊……”李执秋感受到了一点无奈。
“我在想刚才的事,走神了。”亚风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手指:“那个照片可能是我以前在密室打工时拍的,店内没素材,让我临时充当模特。”
“…嗯。”李执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是安慰还是继续问下去。
“这个片段我本来就记得,不是突然想起来的。”亚风继续补充道。
怪不得亚风会主动提起照片的事。
“不过你除了害怕记忆,还有其他什么?”李执秋声线陡然严肃起来。
亚风定定地看着她。
一会儿,她才说:“我也很害怕没有记忆的感觉,以前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很多大家都觉得平常的东西我一次也没见过,像是脱轨。”
犹疑不定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商场背景音吞掉。
李执秋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慢慢在人少处站定。
她等着亚风的话彻底落下,才缓缓开口:“你能说出来已经很好了,至少你对现在的情况有把握,”
她侧过身,面对亚风,语气柔和了些:“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也不会逼你回忆。但我说过的,某些事情躲不掉,就算再逃避也没法隐瞒。”
亚风垂下眼眸,指尖揉着包背带,像是某种自我安抚的动作。她轻声“嗯”了一句,却没再说别的话。
“你还能慢慢来,”李执秋继续说,语气像给人缝一件破衣服,细细地:“时间还多。”
看亚风的样子,李执秋莫名想起了以前。
不想出门,不想社交,不想上学,被硬生生从好不容易熟悉的环境中抽出,没有任何退路地面向从未见过的环境。
她爸说带她出国旅游,她并不想去最后在她妈“你怎么这么扫兴”“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语言下勉强答应了。
转机转到所谓阳光加州,每天只想呆在酒店里吃点面包,被硬拽着去什么好莱坞山打卡,拍自己不想拍的照片,还要担惊受怕被骗被敲诈。
本以为这种日子维持一周就能结束了,她爸妈突然决定让她转学来这里。
为了准备中考被逼得焦虑症频发,顶着一般的家境费劲精力考上了妈妈满意的重高,最后被轻飘飘告知:家里并不缺钱,是王女士执意要穷养自己,美其名曰锻炼。
“我说了我不想来……”
“普通家庭求都求不来的,你还不满意?”
“我怕求着你带我来了吗?!”
“你还说,你在在生活不是我们给你的!”
耳鸣从左至右贯穿头颅,李执秋止不住发抖,一股无力的酸麻感从脚底慢慢像全身蔓延……
“别说了,我知道了。”赶在头脑完全空白之前,李执秋留下一句话,随后向下栽倒。
她意识到自己在发作。
倒入一片真空,头晕恶心的感觉紧紧卡住她的喉咙。
“我知道了。”亚风指尖松开背包带:“谢谢。”
整个人从真空中扑出,记忆里的话语现状恰到好处地对叠起来。
不过语气不同,心态不同。
“谢谢”这两个字,又把好不容易回神的她拉回了很多年前的某个瞬间。
那时候的她,刚被父母带去异国的校园,语言不通、朋友没有,所有人都说“你很幸福”,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去的。
是顶着痛经骑半个多小时的车到学校,是本引以为豪的英语到这边只有“F”,是好不容及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被全部抹除,逼迫着跟新朋友交流。
突然切换到晚饭时间,王女士还在饭桌那头讲什么“你一定会适应的,多交点朋友跟祂们练英语口语”,她已经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坐着,面色发沉地一点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
现在的她还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走廊上,亚风就在面前,灯光照得人有点恍惚。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把情绪压下去。
“我说了我不逼你,但你不能一味否定过去,”她重新看向亚风,声音依旧柔和,却不像一开始那样温吞:“你怕没记忆的感觉,是因为你已经开始想要记住了。”
亚风没出声。
她现在的处境和李执秋过去很像,李执秋忍不住想给她搭把手,当作对过去自己的安慰。
亚风只是背着那个新包,肩膀垂着,像是在权衡李执秋的话语。
李执秋完全知道有些东西急不来。不是靠开导、逼问、甚至哭一场就能处理好的,得靠自己慢慢接受,建立起新的联系。
慢慢来,不着急。
这句在快节奏生活中的废话是李执秋当时对自己的唯一宽慰,也是现在拿出来给亚风建议的最佳建议。
她这么想着,指向一旁的长椅:“坐会儿吧,我累了。”
“……
“好。”亚风沉默良久,坐到了李执秋身边。
两人几乎以一样的方式坐着,像是一组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