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该换药了。”
谢长宴端着药盘站在床前,轻声唤道。白暮雪背对着他侧卧,白衣松散地披着,露出缠满绷带的上身。听到声音,他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转身。
“......放那儿吧。”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谢长宴心头一紧,伸手探向白暮雪额头,果然触到一片滚烫。
“您发热了。”他急忙拧了湿毛巾敷在师尊额上,“可是,伤口感染了?不应该啊,九转化生丹明明......”
“无妨。”白暮雪虚弱地摆摆手,“旧伤复发而已。”
谢长宴皱眉。师尊身上有旧伤他是知道的,但什么旧伤会在这种时候复发?他小心地解开绷带,狰狞的伤口立刻映入眼帘——影傀自爆造成的伤害已经愈合大半,但周围皮肤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侵蚀。
“这是......”谢长宴蘸了药膏轻轻涂抹,“魔气入体?”
白暮雪微不可察地点头:“元婴自爆,难免的。”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白暮雪脊背绷紧,手指深深掐入被褥。谢长宴心疼得手都抖了,却不得不继续。当清理到肩胛骨附近时,他的动作突然顿住——
层层叠叠的旧伤疤下,隐约可见三个细小的字:谢氏护。
字迹工整,像是用极细的刀刃刻进骨头里的,年深日久已经与疤痕融为一体。若非近距离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谢长宴手指轻触那三个字。
白暮雪突然转身,一把扯回衣衫:“狗啃的。”
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谢长宴赶紧扶住他:“师尊别动!伤口会裂开!”
白暮雪喘了几口气,额上渗出冷汗,却仍固执地拉紧衣襟,将那三个字遮得严严实实。谢长宴不敢再问,默默换好药,重新包扎。
“您休息吧,弟子去熬药。”
“等等。”白暮雪叫住他,“宗主那边......”
“紫袍长老指控我们勾结魔宗,宗主暂时压下了。”谢长宴低声道,“说是等证据确凿再议。”
白暮雪冷笑:“证据确凿?怕是要现造吧。”
谢长宴欲言又止。师尊现在需要休息,这些烦心事不该打扰他。正想着,白暮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师尊!”
“没事......”白暮雪抬手擦去血迹,“去熬药吧。”
谢长宴赶紧去厨房煎药。青云剑宗的药房送来了清心丹和驱魔散,但他不放心,又加入了自己珍藏的几味灵药。药汤沸腾时,他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
“谢氏护”......那三个字明显是刻意刻上去的。什么时候的事?谁刻的?为什么要刻在那么隐秘的位置?
还有那伤痕的形状......谢长宴突然意识到,那些旧伤排列的方式,与他心口的剑痕竟有几分相似!
“药要溢出来了。”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长宴猛地回神,赶紧掀开药罐盖子。白暮雪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强撑着不露疲态。
“师尊!您怎么起来了?”
“躺累了。”白暮雪慢慢走到桌边坐下,“药好了?”
谢长宴盛了一碗递过去:“小心烫。”
白暮雪接过,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一饮而尽。谢长宴看得舌根发苦——那药他尝过一口,苦得让人头皮发麻。
“师尊,您再躺会儿吧。”
“嗯。”白暮雪应着,却没动,眼神有些涣散。高烧让他平日锐利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谢长宴鼓起勇气: “师尊背上的字......”
“说了是狗啃的。”白暮雪闭眼。
“那狗还挺有文化。”谢长宴小声嘀咕。
出乎意料,白暮雪竟然轻笑了一声:“是啊,挺有文化的狗......”
话没说完,他突然向前栽去。谢长宴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才发现师尊已经昏过去了,额头烫得吓人。
“师尊! ”
......
白暮雪的高烧持续了一整夜。谢长宴守在床边,不断更换额上的冷毛巾。子时前后,师尊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些,却开始说明话。
“师兄......别去......”白暮雪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被褥,“焚月谷有诈......;
谢长宴心头一震。这是梦到父亲了?
“.....宴儿还小......需要你......”白暮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是谢长宴从未听过的脆弱,“我替你......让我替你......”
一滴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谢长宴轻轻擦去,心如刀绞。师尊在梦中回到了二十年前,眼睁睁看着父亲赴死却无能为力的时刻。
“师尊,没事了......”他握住白暮雪滚烫的手,“都过去了......”
白暮雪突然安静下来,眉头舒展,像是听到了安慰。但紧接着,他说出一句让谢长宴浑身僵硬的话:
“......等宰了天命老狗,就带你去剑冢见你爹......”
剑冢?见爹?谢长宴呼吸一滞。父亲不是已经......难道剑冢有什么?难道是父亲的佩剑?可是佩剑又和父亲有什么关系?佩剑不是放在藏书阁中吗?
正想追问,白暮雪突然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仿佛刚才的呓语从未发生过。他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谢长宴,微微挑眉:
“做什么?”
谢长宴慌忙松手:“师尊发烧说胡话,弟子......”
“我说什么了?”白暮雪眼神锐利起来。
“说......说要带弟子去剑冢见见世面。”
白暮雪明显松了口气,又恢复那副冷淡模样:“嗯。等你剑法再精进些。”
他在撒谎。谢长宴无比确定。师尊梦中说的分明是“见你爹”!剑冢和父亲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等解决天命老人后才能去?
太多疑问盘旋在心头,但看着师尊苍白的脸色,谢长宴决定暂时按下不表。他端来温水,扶白暮雪喝下:“师尊再睡会儿吧。”
白暮雪确实虚弱,很快又沉沉睡去。这次没再说梦话,但手一直无意识地按在心口剑痕处,仿佛那里在隐隐作痛。
谢长宴轻手轻脚退出房间,站在院中望着剑冢方向。月光下,那座七层木塔静静矗立,藏着青云剑宗数百年的秘密。
“看来得去一趟了......”
......
寅时三刻,正是守夜弟子最困倦的时候。谢长宴贴着隐身符,悄无声息地潜入剑冢。塔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木头的气味。每一层都供奉着历代名剑,越往上,剑的气息越强。
谢长宴直奔顶层。按照宗规,只有宗主和七峰首座才能进入顶层,但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
顶层空间不大,正中是一个白玉祭坛,上面只供奉着一把剑——通体莹白,剑身修长,正是他在藏书阁木盒中见过的那把‘朝晖’!
谢长宴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靠近。与上次不同,这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剑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是父亲的味道!
“爹......”他轻唤一声,手指颤抖地触碰剑身。
就在接触的瞬间,朝晖剑突然发出嗡鸣,剑格处浮现出四个小字:“赠吾儿长宴”。
谢长宴如遭雷击。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剑!是专门为他打造的!剑格上的字显然是后来刻上去的,笔迹与木盒中那张纸条上的“长宴周岁礼”如出一辙。
“师尊一直知道......”他喃喃自语。白暮雪保存着这把剑二十年,就等着有朝一日能物归原主。
正想仔细查看,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谢长宴赶紧躲到祭坛后,屏住呼吸。
“......确定在这里?”是紫袍长老的声音。
“千真万确。”另一个声音回答,“白暮雪当年偷偷将谢云澜的佩剑供在这里,还设了禁制。除了他和宗主,没人能碰。”
谢长宴心头一紧——他们也是冲着朝晖剑来的!
“哼,白暮雪以为藏在这里就安全了?”紫袍长老冷笑,“等明日宗门大会,看他还能嚣张到几时!”
“长老,属下不明白,为何非要那把剑?”
“蠢货!”紫袍长老呵斥,“谢云澜的剑与他儿子体内的剑意同源。有了它,就能引出谢长宴体内的弑神剑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长宴握紧初雪剑,准备拼死一搏。就在这时,塔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是寒霜居的警讯!
“怎么回事?”紫袍长老停住脚步。
“好像是寒霜居......白暮雪出关了?”
“该死!走,去看看!”
脚步声匆匆远去。谢长宴松了口气,却又立刻提起心来——师尊出关了?他伤还没好,怎么能......
顾不得多想,谢长宴最后看了一眼朝晖剑,咬牙离开。现在不是带走它的时候,但至少他知道了父亲留给自己的礼物就在这里。
......
寒霜居灯火通明。谢长宴刚踏进院门,就听到白暮雪冰冷的声音:“去哪了?”
白暮雪站在台阶上,脸色苍白如纸,却气势逼人。他披着外袍,显然刚从病榻上起来。
“弟子......”谢长宴不知该如何解释。
“剑冢?”白暮雪挑眉。
谢长宴心头一跳:“师尊怎么......”
“你身上有真正的朝晖剑的气息。”白暮雪走下台阶,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到了?”
谢长宴点头:“剑格上刻着‘赠吾儿长宴’......”
白暮雪沉默片刻,松开手:“进来吧。”
屋内,药炉还冒着热气。白暮雪给谢长宴倒了杯茶,自己则坐在对面,神色复杂。
“师尊,那把剑......”
“是你周岁时,师兄亲手为你打造的。”白暮雪轻声道,“本打算等你五岁生日时赠予,没想到......”
没想到谢云澜没能活到那一天。谢长宴心头一酸:“那为何一直放在剑冢?”
“两个原因。”白暮雪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朝晖剑与你体内的剑意同源,过早接触可能引发封印松动。”又竖起第二根,“其二,剑冢有祖师爷设下的禁制,能隔绝外界探查,算是最安全的地方。”
谢长宴恍然大悟。师尊是在保护剑,也是在保护他!
“那‘谢氏护’三个字......”
白暮雪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谢长宴赶紧上前扶住:“师尊!”
“没事......”白暮雪擦去血迹,“旧伤而已。”
谢长宴不由分说地将他扶到床上,重新熬药。这次他加了双倍的安神药材,确保师尊能好好休息。
白暮雪喝下药后很快昏睡过去。谢长宴坐在床边,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月光透过窗棂,为那张俊美的脸镀上一层银边,连睫毛都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师尊......”谢长宴轻声呢喃,“您到底为我付出了多少......”
从父亲离世到如今,白暮雪默默守护了他二十年。背上的‘谢氏护’,剑冢里的朝晖剑,还有无数次生死相护......这份恩情,他该如何报答?
窗外,东方泛起鱼肚白。谢长宴知道,天亮后的宗门大会将是一场硬仗。紫袍长老已经准备发难,而他和师尊必须做好准备。
他轻轻握住白暮雪的手,在心中立誓:这一次,换他来保护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