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南霍山。
“快!去补防护阵!”
滚滚烟尘障了满目,四面八方的恐怖尖啸声中,一半百老妪架着灵器飞起,提起一剑劈开只妖兽,对着站不稳的领班大吼。
“吼——!”
一阵妖兽咆哮又起,被撕碎的血肉翻滚着砸在领班眼前。他这才醒过神,抹抹脸哆嗦着站起,急急朝阵法中枢去。
安宁了许久的南霍矿区,这夜突遭兽袭。被撕破的护山阵一角仍在源源不断有妖兽闯入。孙应和作为矿区管事,亦是此处修为最高之人,义不容辞守着阵口。
“噗!”一只筑基中期的巨鳞熊一爪拍上她后心。孙应和眼睛一瞪,喷出口血来,很快便回神全力迎击,心却已经掉进了冰窟窿。
等门中支援赶到,再快也得两刻钟。目前已经冲进阵内的妖兽打眼看去也有二三十只,这其中,甚至有筑基中期的妖兽……
遍地残尸昭示着此战的惨烈,孙应和抬臂挥出道剑气,周身青光大盛,以血祭剑,直指那巨鳞熊。
“轰隆——”
一阵巨大爆裂声轰然炸开,顷刻间地动山摇,土石尘屑飞溅,迷了孙应和骤缩的瞳孔。
稳住身形,勉强回头,就见深处的矿山土石崩裂,地面下的矿井深处隆隆响声不断。矿坑塌陷,如一张巨口突然张开,顷刻吞没了数百挣扎的人。
同一时间,丘昌山——
“快,快回城中去报!”
灰头土脸的管事拼尽全力逃出山崩的范围,惊恐怒吼:“快回去报——
“有人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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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数个时辰前的城东屏山下,一偏僻小院中,一道人影敲响了院门。
嬴晏打开门,见果然是女儿回来,吐了口气,赶忙叫她进来:“快进来吧!今日怎么这么晚?”
“今天有事耽误了。”
嬴煦随口揭过不愉快,见脚下一大只轻轻摇着尾巴靠近,心中顿时一软,蹲下将茸茸抱了个满怀:“小狗!”
茸茸猛地一僵,尾巴都炸了片刻,这才又放松下来,稍稍依偎进嬴煦怀中。
它才不是狗呢……也不是想要抱,只是看她太冷了,帮她恢复□□温……
僵住的尾巴又甩了甩,恢复毛茸茸的样子。
嬴晏笑着锁上门,回头拍拍茸茸的脑袋:“这下不能叫小狗了,都长得这么大了,小狼似的。”
嬴煦也看着它如今威风凛凛的样子高兴,但还是嘟囔:“那我不管,反正在我这里永远是小狗。”
这半年茸茸开了窍似的,突然猛长起来。嬴煦进内门前,茸茸还只有她一臂多长,如今却是身长已有六尺,远比一般的狼狗大了。
若叫其他人见了,定然会当成只狼来。嬴家也早早察觉到这不是什么“狗崽”,但它聪明乖巧又亲人,便都装不知道。
“姥姥睡下了?”嬴煦低声问。
嬴晏也只点点头:“走,回你屋中说吧。”
明知如今没什么危险,嬴煦还是检查了门锁,下了禁制,这才安心回房中。
西屋点着烛火,炉子里燃得也不是柴或碳了,而是嬴煦买给家中的火石,暖融融的。
“今日有何事,又是那周语明?”
嬴晏看她满脸疲惫,心中已明白几分,却还是担心问到。
“嗯……”想起今日又是在石林中半死不活打了一场,嬴煦眼皮跳了跳,简单讲过此事,便换了话题。
“娘,门中又一位筑基前辈坐化了。”
嬴晏一怔,皱起眉头。嬴煦叹口气,心中极不是滋味。
昨日王公殿前又点起了三支高香,众门生皆去跪拜,嬴煦也在此列。
此次坐化的修士是汤高明。说来此人嬴煦还见过。几年前他主持过嬴煦那批门生的第一次入门小考。
汤高明那时便已经苍老,如今坐化,倒也在预料之中。
但……
“娘,你说孙家是不是邪了门,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前辈陨落?”嬴煦低声问,满面心事重重。
嬴晏听了也道:“确实太怪了……”
嬴煦入门三年多,前两年中无一前辈陨落。仔细想来,仿佛就是从她那次南霍山历练起,一个接一个……如今一年多时间,竟然已经去世了六位筑基前辈……
“照你所说,这六位中,只有汤高明已然寿数不多,其他都是年轻人,断不该如此。”
嬴晏摇摇头,神色沉沉:“这等世家大族,其中纷争不断,只怕风暴将至,只是我们不知内情。”
听到这茬,嬴煦神色更是沉闷一分。
周语明管束极严,她日日除去两小时歇息,便是打坐和练术法,时不时再被周语明突然丢几个妖兽对练。
这之外还要做些差事挣灵石,日子过得充实又紧张。是以也根本没什么空去打探些消息。
但即便如此,也能感到门中渐浓的风雨欲来之势。
那刚入内门时感到的紧张氛围,缘故她也已经明白。
前有筑基陨落,后又矿区闹事……不知不觉,琅岩逐渐不太平起来。
闲话几句,今日时辰已晚,娘俩没再多话,各自回屋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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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煦熄了烛火,躺在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半年修行,极其辛苦。
若说有什么好处,那大约就是她术法和修为都进步飞快……而周语明,这半年来并未再有什么古怪行为。
翻了个身看着窗外月色,嬴煦却也未能真正放松下来。
没有古怪就是最大的古怪。他收下自己分明是有所求,但半年来除去在休沐外不让她下山,其他时间一句吩咐都没有。
倒是对自己的修为很是关心,时不时就要查探一番她的经脉及丹田。
想起周语明查探她修为时的表情,嬴煦情不自禁一抖。
那可不是对学生或徒儿的关心,他究竟要干什么呢?
翻来覆去好一阵,因着还没到她平日入睡的时候,嬴煦这会儿不困,只是精神上有些疲累。
看着窗外的月,瞧见小黑又窜上了房顶,心中笑它瓦匠似的,日日爱往房上跑。
回过头来看向床下一侧,茸茸正蜷在对它来说已有些小的窝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哦!”嬴煦一拍脑袋,笑得促狭,“我还把这事忘了。”
说罢手一伸捞起茸茸放在一边,手中灵力灌注下去,将那石头窝又变大了些:“想要这个?”
茸茸耳朵立起,眼睛几乎要放光。
见它想要,嬴煦却突然手一转,将那石头窝放在床上,嘻嘻一笑:“想要就上来睡!”
说罢手拍拍被褥,明晃晃地招引。
茸茸一愣,面色呆住,不满地哼唧一声,却不动弹。
“快呀!你不是喜欢这个石头窝?”
嬴煦循循善诱,自己还往旁边挪了挪,手将窝里的软垫拍的啪啪响。
一人一兽拉扯了半天,最后茸茸眼一闭,还是擦擦爪子,自己跳上了床。
反正它是睡在窝里,这人类虽然惯爱动手动脚,但应当也不会把它如何……
正这么想着,软软躺下,却听嬴煦有些落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茸茸……你为什么,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睡了?”
茸茸尾巴又是一僵,犹犹豫豫扭过头去看,却见嬴煦脸上的难过一闪而逝:“我又不嫌你胖。”
胖?!
整只兽瞬间毛发炸开,肉眼可见地勃然大怒。
它哪里胖了?这都是冬毛,自然要更长,人类真是无知,一点妖族常识都没有!
嬴煦见茸茸炸成个球,却是毫不客气地上手一顿摸:“哎呀哎呀,你看你,我越说你还越来……”
温暖的触碰抚上脊背,茸茸一个激灵,炸毛又蔫了下去,狠狠甩甩尾巴,窝着不动了。
嬴煦暗暗笑了笑,凑近几分,一手搭上它,舒舒服服贴着它的背,这才闭上眼睛。
好久好久没有大抱枕陪睡,她早就想得不行了。
脑中杂乱思绪远去,嬴煦这会儿才终于有了睡意。
只没想到,这一觉并没能睡安稳。
才是三更,一阵地动山摇伴着迟来的巨响,惊起村中一片人家。
嬴煦猝然睁眼,下了床冲进主屋。
“娘!姥姥!”
这动静太大,嬴劭和嬴晏也已经醒来,被嬴煦急忙扶到了院中。
远处人家里鸡鸣狗叫不绝,地面晃动了片刻便停下,那巨响也歇了,没再有什么动静。
“这是怎么了,地动?”嬴劭揉着眼惊问出声,嬴煦却兀地心跳起来,直觉有种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这动静听着像西北面来的。”
这话一出口,嬴晏和嬴煦便是对视一眼,面上神色多了丝凝重。
西面和北面,那就是矿区所在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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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再有地动,一家人披着被子在院中坐了一夜。嬴晏租的这方院子近山,却离别的人家极远。隐隐约约能听见看到远处的人家吵嚷、点灯。
但好在下半夜再无什么大动静。天光大亮后,两人熬不住,就回屋歇下。
嬴煦有些心事重重,也没了心思睡觉。见茸茸也没睡觉的意思,干脆收起那石头窝,恢复成个小石块的样子,握在手心修炼。
嬴煦在南霍山的经历说来太怪,嬴晏疑心这石头有空间之能,嬴煦那时醒来后呆着的“石洞”,搞不好就是这石头弄出来的。
但这一猜测太过骇人。毕竟能容纳活物的空间能力,若非金丹以上修士绝无可能掌握。而有空间之能的法宝也是少之又少。一旦引人怀疑,嬴煦定有危险。
所以这半年来,石头都放在家里,嬴煦没带上山。
但为求稳妥,便也无法带石头一起修炼了。只能趁着回家休沐这几日,让石头多多沐浴下灵气。
嬴煦这厢静静打坐。茸茸则也瞅瞅她,犹豫一番还是没靠近,自去了另一边寻个位置窝着。
自打上次一梦醒来,它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事,自然也想起了修行相关的东西。
妖修大多拜月入道,是以修炼吐纳也多在夜晚。嬴煦修炼时的灵气它可以偷偷蹭些,但以前无意识蹭了好多,如今有些不好意思……
窝在一边,茸茸也有些心事重重。
它总做些怪梦,梦中情形混乱而不知真假,叫它烦闷……而昨夜的巨响更是古怪。姥姥说是地动,阿煦说可能是矿上出事了。它却嗅到股不寻常的气息。
还没想明白是什么,一旁的嬴煦突然睁眼站起,手持着一张符,面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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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姥姥,我得回门中去了。”
嬴晏和嬴劭刚歇下一个时辰,一睁眼听到嬴煦此眼,俱是震惊:“怎么才一日就得回去?”
嬴晏则多想了一步,脸色不太好:“莫非跟昨夜的动静有关。”
嬴煦已火速收拾好东西,穿戴整齐,就要出发:“估计是的……门中传令说紧急情况,所有门人都得回去。”
全家都心中一紧,嬴晏则更是握了握女儿的手:“娘给你的东西一定要带好,只要出现应对不了的情况,就立刻照娘说的做,记住没有?”
嬴晏这话几乎是疾言厉色,嬴煦顿了顿,深深点头:“娘,我记得的。”
这便要走,想起什么,嬴晏又之至那石头狗窝:“这个要不你带去吧。”
嬴煦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此去还要再见周语明,我怕他瞧出什么。”
告别家人,这便远去。嬴晏和嬴劭目送许久,这才回到屋中。
“但愿这次只是意外……”
嬴晏口中喃喃,数了数剩下的日子,心中发紧。
茸茸仍在院中,久久远眺着西北方向,心中有些焦躁。
空气中那古怪的气息似有若无,因为太淡,叫它实在不敢确定。
嬴煦这头,则是飞快回了内门。
道场上密密麻麻,门生齐聚。
殿前香炉都已撤去。掌事和几位筑基前辈都在前方,表情严肃。
“诸位,此番叫大家集结,是因为琅岩出了大变故,也到了各位出力的时候。”
内门的掌事是个中年男修,名叫孙应连,此刻满目厉色。
“炼气四层及以下门生,留在门中,等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