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的眼睛,视线又缓缓向下,略过她眼尾、鼻尖,最后垂眸,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红彤彤,亮晶晶,像饱满的樱桃。
她今天应该是涂过了点唇彩,有一根纤细的发丝悄悄地沾在下唇上。
顾寅言没有动作,只是头凑得更近了一点在看。
他并不准备帮她摘去这根头发,就这样挂着反倒也不错。
他视线放低,停留在那,眸光自上而下,像在审视,又似在欣赏。
梁亦芝整个人僵住。明明没和他对视,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不断游走,那让她很不自在。
如果说和贺新图在一起的时候只是感到身上有一层麻麻的电流划过,那被顾寅言注视着的时候她就是完全成了一只提线木偶。
线的那头在他手里,他的视线如有实质,横亘在他们之间,缠绕的细线被绷得紧紧的,让她一动不敢动。
顾寅言低声开口:“你之前和何嫚说,要找我和蒋徊这样的,这话还算数么?”
脸很熟悉,气息却很陌生,男人的脸和唇都近在咫尺,可她不敢听也不敢看。
“你先放开我再说……”梁亦芝偏过头,心率过快,她尴尬得不知道该把头转向哪个方向才好。
扭头的时候因为动作过快,梁亦芝的头发随惯性飘起,轻轻掠过他的鼻尖,窜过一股淡淡的香气。
距离缩短,梁亦芝不住地往后仰,脸对脸的间隔是变远了,身体和身体之间却越贴越近。她不敢大口呼吸,怕气息的起伏让这距离更显亲密、更加不对味。
对峙足足十几秒,顾寅言才放开手。
“看到了么?”他没事人一般开口。
梁亦芝错愕:“……什么?”
“滤镜、时机、氛围……一切让你心动的因素。”顾寅言后退一步,把开阔的空间还给她,“就是这么来的。”
梁亦芝还杵在原地,姿势不变。
所以他刚刚忽然来这么一出,是在给她做示范?
简直快把她吓死了。
她以为,她还以为……
不对,不可能的,梁亦芝告诉自己。
都是一时的滤镜,气氛烘托到这了,才产生的错觉。
她拉了拉衣襟,偷瞄了顾寅言一眼,把自己整理好,收整情绪,正色直言:
“……紧张跟心动,是两码事,我刚刚是紧张了。”
“紧张多数都是因为害怕,你害怕什么?”
梁亦芝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来,吐出一句:“当然是……怕你突然犯病。”
说完这句,她又懊悔,觉得自己杀伤力太弱了。
顾寅言倒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到自己的位置,把刚刚洗好的菜放到一边。
真人示范过后,梁亦芝又开始回味方才他说的话,还有以往顾寅言给过她的忠告。
细品着,梁亦芝又觉出一双古怪。
她看着面前男人宽厚的背影:“说正经的,我总觉得你对我身边的人好像都有一股敌意。”
在和周围的每个人交往时,梁亦芝多多少少都和顾寅言提过他们,可对方压根就没给过她几个正向反馈,每个对象他都不满意。
她虽然是个乐于听取朋友意见的人,但她也好奇为什么。
顾寅言嗓音清淡,只说:“那是因为你眼光不行。”
梁亦芝嘁一声。她想了会儿,忽然灵机一动:
“我知道了。”她忽然意味深长道。
顾寅言背对着她,闻言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只有喉结,暗中上下滚动了下。
梁亦芝说:“你不喜欢他们,是不是因为……”
“看我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情大概就跟嫁女儿一样?”
顾寅言正低头在案板上切肉丝,听了这话手一抖。刀子不长眼,险些从他的指节上划过去。
他太阳穴微跳两下:“……你有病?”
千算万算他也没猜到是这个走向。
梁亦芝反问:“你就说是不是嘛?”
“……我就当你提前认我做父了。”
“喂!”被他噎了一句,她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这顿面做得属实是耗费心神,水开了,顾寅言把面捞出锅,放进调好味的面汤里,金灿灿的煎蛋盖在上面,葱花点缀,卖相极好。
梁亦芝看他又拿出一个小碗,立刻说:“我不吃啊,不用给我另盛。”
顾寅言神色不改:“我拿楼下喂狗。”
连败两局,气得梁亦芝咬牙切齿。
他把面端到客厅,那一小碗面就这么放在餐桌上。今晚梁亦芝说了太多话,和gary逛夜市时又消化了不少,她望着那碗面,不忍心浪费粮食,最后还是坐到他身边,默默端起碗。
刚拿起筷子,顾寅言的眼神就飞来,梁亦芝还以为他又要和自己拌嘴,谁知顾寅言却说:
“我联系了在A市的一个医生,他是神经外科的专家。”
“那边的医院神经外科排名前三,接诊过的案例很多,手术经验丰富,各方面都很先进。”
他面不改色:“你问问林柚,如果现阶段治疗效果不显著的话,要不要考虑转院到A市。”
梁亦芝埋着头,听完这话,讷讷地抬眼看向他。
顾寅言动作斯文,吃着面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说完之后,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梁亦芝愣愣地问:“你不反对我帮她了?”
“反对有用么?”顾寅言说。
“况且某人说我高高在上,没有同理心。所以我施舍一下我的钞能力,帮助一下可怜的普通人。”
顾寅言刻意仿着她吵架当时的语气,可梁亦芝这回一点也不介意。
她最近正在为这事发愁,她认识的基本都是年轻的医生朋友,没有足够帮助林柚解决根本问题的人脉。
顾寅言这一波简直是雪中送炭。
梁亦芝知道,顾寅言很少主动掺和什么事情,尤其他还刚和她吵了一架。况且林柚也不是他什么人,他还费了一番功夫去联系医院,只能是因为她的关系。
梁亦芝感动得不行,加上心中对他还存点隐秘的歉意,她展开双臂,扑上去,为顾寅言的仗义献上了——
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拥抱就不如方才来得浪漫。肘搭着肩,掌拍着背,虽然缺失了点氛围,可却是至真至诚的一个拥抱。
梁亦芝下巴贴在他耳边,低声说:“谢谢你,顾寅言。”
她松开手,眼睛变得水汪汪的,眸光重新亮起:“林柚知道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我会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顾寅言定在原位,他收神。视线碰撞之时,看见她的反应,他轻笑一声:
“至于么,有这么开心?”
“当然!”梁亦芝昂首肯定。“之前她退学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关心过她的情况,也算是弥补一下遗憾了。”
“那……如果最后的结果还是不理想呢?”
“那我们也尽力了。”梁亦芝郑重道,“就像你说的,不能什么责任都扛。”
她微微倾身,拿肩膀顶他一下:“而且,毕竟还是我们更熟,我不能因为她的事再多麻烦你。”
她不过玩笑似的动作,没什么力道,顾寅言巍然不动:
“你最好是。”
面吃完,他们又聊了会儿天,梁亦芝出奇地放松,斜躺在沙发上。今天奔波了一天,撑到这会儿已经十分倦怠,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顾寅言一回头,看见梁亦芝正安然地枕着小臂。
他看了几秒,走了过去,蹲下身,轻轻把手臂塞到她的颈后,把整个人打横抱起来。
掂到手里,顾寅言的第一反应是:
似乎比以前轻了不少。
他轻松地把人扛进房间里,拧开床头的一盏小夜灯。
梁亦芝不喜欢在黑暗中睡着,独居时如果半夜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会感到没由来的心慌。因此睡觉时总是喜欢开着一盏小灯,至少能让她看清周围的环境。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当啷一声细微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顾寅言侧目,是梁亦芝针织衫上的纽扣,刚刚经过时垂下的衣襟不知勾到了什么地方,纽扣落了下来,轱辘在地上小范围地滚了一圈。
顾寅言将人轻轻地放在床上后,才低身,拾起那枚扣子,在手指尖捻磨。
他坐在床边,伸手替梁亦芝整理了下头发,避免被身体压到。
床头灯就在一旁,把梁亦芝的脸照得清朗。白天没有机会,而现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这光线,仔细凝视她的脸,纤悉无遗地将她看了个遍。
顾寅言发觉自己最近变得很不对劲。
行动常常失控,还变得越来越容易妒忌。只是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他就想要急于求证,那让他觉得自己变得像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大手忍不住上前,靠近她面颊,似触非触。
像轻柔的羽毛、又或者是一根调皮的狗尾巴草。
梁亦芝感觉到被打扰,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然而顾寅言并没有为此收敛。
他并不担心她此刻会醒来。相反,如果醒来倒好。被抓到现行,也省去一番口舌再向她解释。
毕竟向她坦白他别有所图这件事,比压制他心底的欲望要难得多的多。
所以,再等一等。
但是。
能不能……先不要喜欢别人?
-
梁亦芝半夜就醒来了。
发现自己在床上,但没有卸妆,身上盖着厚实的绒被,她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梁亦芝喊了两声,确认顾寅言已经走了。
习惯性地想伸手扭亮床头的台灯,发现有人已经帮她开好了。
她爬起身,嗓子很渴,桌上的水壶空了,她拿起来去外面倒水。
梁亦芝走出去才发现,原本在桌上放着的外卖盒被收拾了,吃面的碗也被洗干净了,厨房收拾的一尘不染,连垃圾桶也清空了。
知道他习惯好,也没想到他这么勤快。
家里来了个田螺姑娘呢。
梁亦芝在心里轻轻地笑了声。
先去浴室洗漱完出来,梁亦芝再次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打开手机,例行阅览消息。
一进入微信,贺新图的消息就顶着小红点排在前方,梁亦芝看了眼时间,消息发来时她和顾寅言聊天聊的正上头,忘记看了。
梁亦芝点开,对面的贺新图问:
【周末愉快。】
【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去逛一逛这个艺术展?】
【加上上次那顿饭一起。】
他发来一个美术展的分享链接,梁亦芝点开,发现是她挺感兴趣的一个主题的展出。
本来就欠着他一顿饭,她索性没多想,直接答应下来。又和对方解释了一番,自己没看手机回复晚了。
两人约定好周日下午见面。
当天。
梁亦芝抵达门口的时候,发现贺新图已经早早到了,她赶忙上前:“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吧。”
她虽没迟到,但也没想到贺新图会来得这么早。
他今天穿了一身宽松的皮衣和牛仔裤,休闲感十足,加上嬉皮的卷发,愈加容光焕发。
“我也来了不久,”贺新图调侃她,“不过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太积极?”
“说好的吃饭,也是我提前邀约。我很伤心呢。”
贺新图勾着唇看向她,在等她就这件事跟他解释。
梁亦芝回应道:“这些天我是有点忙,但这件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想着忙完了再来找你的。”
这番话听着很像借口,却让人无法拒绝。
他们站在美术馆门口,日光正好,柔柔地洒在梁亦芝的发顶,泛着金棕色的光芒。
贺新图并没有说什么,似乎对她正在忙什么并不太关心,又可能是不太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看。
“跟你开玩笑呢。”他嘴角噙着笑,抬手摸了摸她脑袋上被阳光眷顾的那一片,扣着她的后脑勺,微微低身与她平视,细长的眼睛成了一双弯月:
“下不为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