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图转了一圈,来到她身后,两手放在梁亦芝的肩膀上,声音从她耳后传来:
“走吧,时间很宝贵的。”
梁亦芝被半推半就地进入美术馆的大门。
他们走进最前方的展厅,开始参观。时间尚早,今天馆内的人流量不大,厅内十分安静。
他们放缓了脚步,在挂满艺术品的巨大墙面之间,边走边欣赏。
梁亦芝发现,贺新图不是一般的走马观花式看展,他对墙上的画作看得津津有味。
经过每一幅作品前,他的步伐都会更加慢下来,细细品味,看够了才不舍地移开眼睛。
梁亦芝不禁放低了声音问他:“你经常来看画展吗?”
“并不是。”他答。
“那这里有你喜欢的画家?”
“也没有。”
“那你怎么会想到约我来这里?”梁亦芝疑惑了。
贺新图笑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找个借口约你出来。”
“如果我们约的是你的演出,就没办法跟你聊天了。艺术是互通的,所以我想来这里应该也不错吧。”
贺新图歪了歪头,像在征询她的看法:
“安静,气氛好。虽然需要轻声细语地说话,但这样能让我多了解你一点。”
原来是因为想和她有共同话题,才选的这里啊。
梁亦芝没想到,他的想法正和她契合了。她现在对贺新图了解甚少,也想着能和他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他们边逛边聊,在一幅画作前站定。
眼前正是毕加索的《卖花女》。奇异的线条交集和随意切割的几何色块搭配在一起,热烈又生动。
贺新图似乎被这幅画吸引了。
脚步停驻,他的目光在画框内来回地描摹。视线落于下笔的每一处,想象着创作者是如何运用色彩和光影,呈现出这幅作品。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看画展,才约我来这里。”梁亦芝打量着他的面孔说,“一般人会觉得画展很无聊,我看你好像觉得很有意思。”
“是吗?”贺新图没想到会被这样评价,“你这样让我感觉我好像在装腔作势。”
他略仰着头,言语坦诚:“我什么也看不懂,只是在欣赏。”
“看不懂也没关系。”梁亦芝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是这一刻,你看见的东西和你心里的感受,把它当作是一种放松就好。”
“你说得很对。”
贺新图赞同地回答,望着眼前的画作,他淡淡道:
“不理解也是一种美,不是吗?很多东西看得太透彻的话,反而不如一开始的有趣了。”
梁亦芝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有人把不理解也当作一种美。
她倒不是认为这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感觉这是一种很新奇开放的想法。
未知的东西、隔着一层面纱,总是能够引起人向内探索的欲望。
就像她现在越来越好奇,贺新图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因为对他有好感,她总想要再多了解他一点。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经过画作时,偶尔点评几句。
从美术馆出来,终于是要去吃那顿饭了。
她问了贺新图:“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菜系?”
贺新图说:“都挺喜欢的,我不挑食。”
担心起他的口味,她又多问了一嘴:“你是玉城人吗?”
“不是。”
“那你家在哪儿?”
贺新图没第一时间回答,他下巴微收,低声说:“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梁亦芝心想,距离玉城很远的话,可能就是在北边了。
她问:“那你是北方人?”
“嗯,可以这么说。”
既然他这么回答了,梁亦芝也没再细细追问下去。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餐厅,其实是她昨晚做了许多攻略才找到的。
问他这个问题,是想问他能不能吃辣,怕踩到人家的雷点上。
好在贺新图很随和。
吃饭时,梁亦芝怕尴尬,想找点话题,于是提起自己最近因为朋友的事焦头烂额。
她向他倾诉自己担忧的一点:“我想用更自然一点的方式来帮她,怕她会接受了我的帮助,心里更有压力。”
贺新图坐在对面,附和她:“确实挺令人头疼的。”
他并没有就着梁亦芝的话茬继续问下去,而是拿起自己的手机,给梁亦芝看了张图片:“这个地方知道是哪儿吗?”
梁亦芝一眼就认出:“佟镇?”
“去过吗?”
“没有,只是那里的风景好像和这张图片比较像。”
“我准备开一家分店。”贺新图说,“选址在佟镇的一座山脚下。已经订好了,正在筹备装修工作。”
“真的吗?”梁亦芝听了他的想法很是惊喜。“山脚下的酒吧,感觉很酷。”
“颤颤巍巍地抖着双腿下山,结果走进了一家酒吧,还挺有意思的对吧?”贺新图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
吃完饭出来,他们沿街散步消食。
梁亦芝想着酒吧,忽然想起上次在群聊里,蒋徊拜托他们问贺新图的事。
她跟他提起:“对了,我有个朋友,上次聊天我们提到了你的酒吧,他也很感兴趣,想问能不能带他的公司同事,来这里团建?”
“当然可以。”贺新图很爽气,甚至给她介绍酒水类目,还说可以给她推荐他认识的一些朋友,能提供露营营地或者是轰趴别墅之类的。
分享完这些,他又问起:“是你哪个朋友?”
“就是之前我们第一次碰面那天,你见过的。”
“火锅店的?”贺新图眯起眼睛,“还是后面来的那个?”
“火锅店,和你一块打架的。”
“那没问题。”贺新图爽快应下,话锋又一转,“但如果是后面那个就算了。”
梁亦芝一愣,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为什么?”
贺新图语焉不详:“没什么,我们做生意的人都看缘分,就是没什么眼缘。”
梁亦芝心想:赶巧了,他也对你没什么好感。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一嘴:“那如果他也要和我们一起来的话,你介意吗?”
“介意的话,你就不带他了?”
“……他是我们的朋友。”梁亦芝稍显为难,“你们可以先认识看看,交个朋友,说不定你们熟了之后,会对对方改观呢?”
贺新图一哂:“放心吧,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当然一视同仁。”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只要能见到你。”
贺新图的眼神,让她想起了今天那副毕加索的画。他们的眼神一样充满穿透力,好像刺破薄薄的纸背,朝她直射过来,没有迂回、毫不遮掩。
梁亦芝又是脸热。她不愿相信自己是一个如此不经撩拨的人。
她移开眼睛,神情不属地岔开话题:“……你为什么那么爱笑?”
“不好看?”
贺新图把抬起的唇角又放下,他有意克制的原因,唇形看着竟有几分委屈。
梁亦芝一时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这样,会很容易让人误会。”
贺新图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单音节,又轻又低,但很绵长:“你怎么知道就是误会?”
梁亦芝脑海里蓦然回想起了当晚,何嫚那一句:此男不简单。
她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跟着他的步调跑,话题越偏越远,她终于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梁亦芝与人沟通时向来是比较直,她不会弯弯绕绕地打哑谜,所以她也喜欢直爽的人。
可这种直和贺新图的又不一样。
她是坦诚直白,有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就告诉对方什么。但贺新图不是。
贺新图的直进,是他不会隐瞒对你的好奇心。他把一切都露骨地摆在明面上,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就说给你听什么。
他总能把气氛往他想要的方向引导。
贺新图又道:“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经常被人误会。”
听出他话里有话,梁亦芝问得谨慎:“是发生过什么吗?”
“没什么,就是以前上学的时候,同学之间小打小闹。”
贺新图耸耸肩:“他们以为我是个有钱人,又看我不爱说话,就威胁我把零花钱给他们。”
梁亦芝一听就明白了:“他们欺负你了?”
她微微拔高了音量,贺新图见她紧盯着自己,笑了笑,却没多说:“没事,小孩子之间幼稚的把戏而已。我很好。”
“一般强调自己很好的人,通常不好。”
贺新图一怔,没料到她的态度会因为这个话题变得严肃起来。他敛去神色,劝抚说:“你不用想太多,那都过去了。”
“你就把我的笑,当作是一种,习惯用来讨好别人的工具吧。”
梁亦芝一言不发地听着,却突然抬手,轻拉了下他的袖子。贺新图随着这股无形的力转回身。
她脚步站定,认真地告诉他:“你的笑很好看。”
“真的。”她的眼睛落在对面那高挺鼻梁的下方,抬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一般人没有你这么好看的唇形和气色。”
“而且,我不觉得你在讨好我,你也不需要讨好所有人。相反,见过你笑容的人才应该觉得他们要讨好你才是。”
空旷的马路阒静,她的音色像悦耳的风铃,随风摇曳,敲开了夜色的一扇窗。
“欺负你的人,错过你的人,那是他们没本事。”
她稀松平常地说着那样宽慰人心的话语。
贺新图爱调酒,尝过很多酒,混过许多味道,却从未尝过这样滋味丰富的一款。
酣畅的,甜涩的,又带着从舌根里漫上来的苦。开始时被蒙在鼓里,一口下去,却是让人心室满胀的。
回味起时,从胸腔里浮上细密的气泡,一点一点刺激着心房。
秋风拂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一场璀璨的大雨浇下,叶片掉在了梁亦芝的头顶。
贺新图伸手,摘下了那薄薄的叶子。他捏着叶柄,顺着梁亦芝的鬓发,把那扇形的小叶子插在她的头发上。
干燥的手指顺势下来,食指轻触到她耳廓。
“怎么办?”贺新图垂眼,看着面前的女孩,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拇指轻轻拂着细腻的皮肤。
“我现在,好像真的有想要讨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