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灵韵倏忽醒复,宛如断肢再生。光头来不及察觉体味,一支缠着暗光的箭陡然射穿他右肩,连周围经脉血肉一并崩塌。下一秒,空中灵光与箭上清气便又消散了。光头随箭趔趄,旋即站定步伐,单臂仍步履稳健,挥拳扬腿朝和清袭打。和清左右化开,趁空在他腰腹打落几拳,反掌照下巴一托。明雨适时发来两箭,先后射进他大腿腰侧,坠得他翻倒在地,还挣扎着想站起来。
和清掏出匕首割断他咽喉,擦干了血准备离去,不料城外一道炽光烁烁,直上九霄。那道光灼灼如火树,煌煌似金乌,飞射上琼宇倒流下来。不过须臾明亮,也伴着浊气聚拢乌云,惊动了大半个京城。明雨急中生智,找同来行动的侠客商议几句,与和清速速离开。
少顷,城内同样几道焞炳流光划过,悬在空中结成符环飞旋着,洒落一层缥缈云雾。其下有桂红拟作彩鸾,每根羽毛都是凝刻的箭矢,招展双翅骤然挥发,万箭齐出。金光尘霭随着符环游弋,一时攀锁钩连,扯出成千上万条细索,密不透风地铺在金环下。登时清光激撞,铮鏦声响彻云霄。鸾鸟溘然收起翅膀扶摇翀高,扑撞上纵横铁索硬撕开一块口子,清气爆裂声仿若鸾鸟亢鸣,展翅从符环中钻出。破碎的锁链不等失佚,即被符文重新拾起,熔成长剑尖刀,向彩鸾追杀袭去。暂时间缠斗得难解难分。
清光激撞声把樽珠等人迷迷糊糊惊醒,命小子们出门察看。待听得人说外面打起来了,她睡意顿时醒了大半,一个挺身坐起来,披衣往耳房去。才下回廊,就见芳卉捧着茶壶出来,于是叫住她问做什么。芳卉年小几岁,怕樽珠性子直快,故而低头侧目望着她,小声道:“今晚本该我值夜,刚才外面吵闹,糅烟姐姐醒了就说让我们回屋睡去。我正要回房,听见二爷在屋里叫,问是怎么了。我说城西有人打架,二爷嫌没意思,就吃茶睡了。睡前说不喜欢这个茶的味道,让拿走不许在屋里,明早换别的再拿来。”
樽珠听了,蹑着手脚来到门外推开条缝,隔着屏风纱帘,果然见明雨蒙头睡得正酣,便掩门退出来找糅烟说话。糅烟秉着灯从和清屋里出来,也说他睡了。天上符环彩鸾相争你来我往,片刻不停。樽珠陪糅烟在西厢耳房坐了会儿,正要回后罩房休息,门房上的小跑着进来通禀。赶着他的话刚说完,不稚冬大步流星进院,催着让人快把他们叫醒。
糅烟、樽珠进屋帮着更衣时,二人堪堪赶回藏好伪装,被人拥着出了院。门上早鞴好马候着。不稚冬火急火燎地来,真看见二人反倒不着急,乘着马心思重重地往事发地走。和清见随行都是生面孔,才知跟着的是昩师分出来的巡察兵马,不由得问道:“城内是非怎么不是屯兵所派人,要动用昩师?”
不稚冬没辙地一笑,立刻收神远眺环望,解释说:“骙卫在京中各处戒备,腾不出人手。收云兄弟,你们初来乍到,没见过真正的麻烦,等会儿要是遇到了,可千万别手软。”
西北天上二气苦斗许久,金光已露颓势,仅勉强支持着阵法根基不破。印在云间的符箓比原先黯淡大半,着实吃力地将流光聚在阵前,以应付下一次进攻。桂红彩鸾则解了变幻之形,氤氲成一片雾海,出其不意发出几支,攻得金光猝不及防,渐渐分显胜负。两股清气相争进了尾声,往来较量陆续稀疏,没多久即平息终结了这场鏖战。
明雨边走边偷眼打量,不稚冬像是猜准了遇事的人和地方,并不在乎谁人性命,也不想蹚这趟浑水。直待天边清光衰微,方紧赶几步,在老桂树附近搜到三五具死尸,命人抬回按察衙门依册登记,草草结了此案。
然而今夜的动乱尚未到此为止。
城里的热闹惊扰不了外城人,他们隔绝在围墙里,宵禁后发不出半点声音。但外城的夜并不是安静的,这里常有隐蔽的窸窸窣窣声,混杂在酸臭腐烂的空气里,像不断刮挠的低沉噪音。这些噪音的来源有很多,分不清其中哪种是主流,但占上风的一定是屋里屋外偷找东西声。西边的外城与东边不太一样,东边多得是无人居住落着锁的空屋,这些屋子的主人大多是城郊田地的农民,凑钱贿赂够里官,平日能照常住在郊外。余下的则是连地也没有的佃户,或许田边村里能有一间破房,可既无钱贿赂,自然更无法居住。
西边多是靠手艺过活的,同雨涟湖交恶前,京城用的石料矿产都从雨涟湖来,北边的采石场才是凭着江湖订单新兴没几年的。因此西边城郭下不常见粗制的草棚,而是一间间破败拥挤的石屋居多,这些大都是过去的老石匠留下的。现在有本事的工匠搬走了,剩下的是只能做最便宜、被人看低一等的物件的人,其实他们手艺没多不济,但出身在外城里,人们就愿意少花点价钱。这些拥挤的屋子不比空屋,便有许多值得盗的东西。旁的密谈、呓语、幼儿哭闹、病人呻吟等,都不过是噪音的一小部分。包括门前吊死的尸体,还没被人发现,一对骷髅瘦腿擦着门槛荡来荡去,“沙沙”声也汇入噪音。不多时,这些都被一道霹雳乍然遮住。这具尸体没来由几个扑腾,挣断了麻绳,折着腿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