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记载,莽荒大地被血污罪恶浸染之时,神光降世,一缥缈仙山倒悬东方。
遥见祥云缭绕,近处可闻鸟语花香,上古大神自仙山而来,救世人于水火,归四界安宁。
此为神降城。
码头外,茶铺说书人口若悬河,乌泱泱的车夫挤在出口吆喝。
“大神祠两位!客官,去大神祠吗?”
“百神坊百神坊,来神降城定要逛一逛百神坊啊!”
“上车便走,上车便走。”
从货仓中取到马,两人牵马跟在人潮中慢慢朝外走去。
方秀宁小声问,“百神坊,是什么?”
“是集市!”有个耳尖的车夫热情过来招呼,“百神坊内汇百神,祈福仙品挑花眼。说的就是我们神降城百神坊,客官第一次来?走走,小的拉您去逛逛。”
方秀宁,“不要集市,要纸,书。”
那车夫有些为难,“那在南边儿笔墨街呢,那可远,您要去的话也行,多给点儿,小的保准儿带您逛尽兴。”
她张张嘴才要说什么,领子一紧,已经被薛林昭拎上马。
麒麟溜溜达达朝外面街上走去。
“苏兄!”
她听见吆喝回头。
人群后方码头上,昨晚才认识的杨兄在货仓门口等人取货,正对她招手,“有机会去找我,后会有期!”
方秀宁也朝他招手,待看清他的样子,有些惊讶。
原来是女的。
“她叫你有事去九神街最大的酒楼找。”薛林昭在身后道,“那家酒楼叫‘吃顿好的’,掌柜是个女人,叫杨锦弦。”
神降城杨家也是有名的商户,商行之间互相都知道,产业绝不止酒楼。
方秀宁震惊,“你,昨天,就认出来了?”
“嗯。”
杨锦弦男装扮得敷衍,昨晚是因天黑她又隔着斗笠才没能发现。
如今日头高悬,打眼一看便看得出来,看来她穿男装只为行动方便,并非刻意隐藏身份。
想着她又悄悄转头看身后,无论是否认识,但凡见过薛林昭的,从未有人说过她可能是女人……说来说去,还是被她吓得什么也不敢想。
神降城中行人接踵,薛林昭似乎对这里熟悉,到街上之后下马来牵着麒麟,七拐八拐到一条人少的街上。
停在一家客栈门前。
客栈大堂人不多,薛林昭要一间上房,待小二送来两大桶热水,上楼关门。
直到舒舒服服靠在浴桶中,方秀宁思绪始终挂在旁边。
乌漆嘛黑的屏风另一侧。
薛林昭一直没有动静。
方秀宁主动开口,“将,额……”
想起出门在外要隐藏身份,她想了想,又道,“昭,昭?”
好半晌。
隔壁才,“嗯。”
“小麒,在马厩,安全吗?”
“单间马厩。”薛林昭强调。
“……”单间和安全有何关联,还给配护卫不成?
轻微撩动水声。
薛林昭突然道,“你很关心麒麟。”
“因为,不想走去边关。”
“可以坐车。”
“车,也要马拉。”
总之就是不肯放过这匹终日郁郁寡欢的马。
隔壁再次安静下来,不知是不是被她无语住了。
方秀宁仔仔细细擦皂角,看着泡沫渐渐覆盖皮肤,淹没疤痕。
路上跑得久了她才发现,麒麟竟是汗血宝马。
能把汗血宝马养这么丑也是一种本事了……
想到汗血马,她低叹一声靠在浴桶边缘。
舅舅的小红云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苏安楮啊,你可千万要活着。
清洗干净吃饱喝足,两人抓紧时间,戴上斗笠直奔大神祠。
作为十三座神祠中最大的一间,大神祠中香客很多,大排长龙。
方秀宁在人群之中,看见几名祠正在香客中穿梭,低声解疑。
正厅三尊神像,经祠正介绍,中央最大的是净世大神像,左侧是天道大神,右侧是天帝像。
按照传说,《神示录》便供奉在净世大神像脚下,但多年来神像包括神祠皆已修缮过数次,现在再看,什么也看不出。
或许因与香山寺内外都是自己人不同,出门在外为保安全,薛林昭这次跟在她身边一同进入大殿。
方秀宁双手合十闭上眼。
上神怜爱世人,或许也会包容薛林昭满身杀孽。
净世大神,今日的香先供给您,若有机会,下次我来再许愿。
因为方秀宁说想看一下当地纸笺书画,也能从旁了解一些《神示录》的背景,两人从大神祠出来立刻雇车前往笔墨街。
路上经过一处格外繁华之地,车夫随口问,“两位客官可要顺路去百神坊逛逛?”
方秀宁目光落在街道另一边,丝毫不为身后繁华所动,也似乎根本未听见车夫所言。
薛林昭放下窗子,遮住车外喧闹,“不用。”
靠近笔墨街,行人果然见少,店铺匾额愈发清雅,进出顾客亦是文人书生打扮。
二人下车来,薛林昭在付车钱。
方秀宁四下张望,走进一间文房四宝店铺。
掌柜见二人斗笠遮面打扮,十分有分寸并未靠近,笑问,“客官需要些什么?”
方秀宁道,“随便,看看。”
掌柜见状再不追问。
她慢腾腾逛着,薛林昭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沉默一圈,方秀宁摇摇头,换了一家。
三四间店铺逛下来,她买了一札信笺捏在手上,漫无目的晃过半圈,抬头看着面前的小书铺——灵犀清梦阁。
书铺内部装饰随意,靠墙几个大书架上满满当当。
店中没有客人没有伙计,只有一个小年轻趴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看书。
见她们进来,扫了一眼随口道,“客官随便看,部分孤本不卖,能抄不能借,代抄可指定字体笔墨。”
这里书多浩如烟海,方秀宁耐下性子细细辨认书脊,其中一架上全都是神仙话本。
她抽出其中一本翻了翻。
“劳驾,这本《云间旧轶残简》能卖,还是能抄?”
小年轻声音懒懒的,“只能抄。”
“我要,第三节起,抄十六页,用松烟墨,书隐云箓。”
那小年轻的头从一大堆书后面探出来,睁大眼睛吸了吸鼻子,“用什么纸?”
方秀宁扬起手中那本书,“和,和这本一样,楮皮纸。”
“何时要?”
“天黑,之前。”
小伙计想了想,“抄书先生不在,你在何处落脚,我们派人送去?”
方秀宁有些为难,“居无定所,不大方便。”
那伙计也拧眉为难。
方秀宁摇摇头有些遗憾,“算了,待日后有,机会也可再来。”
伙计亦有些抱歉,亲自出来送人。
宽慰道,“我们灵犀清梦阁在此几十年,东家财力雄厚,有影儿的没影儿的门下学徒众多,约莫再几十年也不会关张大吉,有缘自当再会,只需静待时机。”
薛林昭原本一直沉默,临近出门却突然开口。
“抄好送到城东聚财钱庄,多少银子?”
见伙计似乎愣神没答话。
又问一遍,“多少银子?”
片刻后,付了钱,二人自书铺出来。
方秀宁小心去瞧薛林昭,咧嘴笑笑,“我们,今晚,不走?”
“走。”薛林昭的声音响起在斗笠之后,叫人听不出情绪。
“那,聚宝钱庄……”
“聚财钱庄,那书你打算在哪里看?”
方秀宁干巴巴张嘴,试探问,“边关?会长住吗?”
薛林昭点头,“日后自会有人送到边关。”
方秀宁,“……”
这河蚌公主现在是在告诉我,遍布整个宣国的聚财钱庄,传说中富可敌国的聚财钱庄,听她号令?
甚至可以用来做送一本书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想去何处?”薛林昭在问。
方秀宁抱紧信笺,摇头,闭嘴。
回去稍作歇息,用过晚饭趁着天色还亮,两人再次上路。
神降城距落日城还远得很,且为赶路,再无水路可走。
二人只能日夜兼程骑马。
几天下来,方秀宁已经习惯骑马,腿还是有些酸痛,倒是不会动不动磨红了。
这日傍晚,两人找到一处偏僻小镇歇脚。
“落叶镇。”薛林昭牵着马道,“此处靠近夹谷关,会有山匪野兽出没。”
方秀宁认真点头,其实不用她说,看萧条街道和荒山枯井亦能发觉。
这里远不是神降城那种只需风花雪月的富庶之都,这里穷山恶水,还需当心。
镇上仅有一家客栈,两人皆是黑衣斗笠装扮,牵着同样漆黑的马。
一站在门口便引来数道视线。
薛林昭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安顿好麒麟,径直带方秀宁进去落座。
要饭菜要打包干粮要喂马的草料,张口便是一大堆,薛林昭甚至要热水给她洗手。
方秀宁洗的时候简直热泪盈眶,店里灶上的水还没热,薛林昭这家伙买了一壶热茶给她洗手。
顶着诸多投注过来的视线,她小声,“好贵……”
薛林昭认真道,“药浴更贵。”
所以还是不要受凉,一旦关节受凉犯病,过后多用药,得不偿失。
方秀宁,“……”
还是闭嘴吧。
免得薛将军突然想起来找她要钱和问诊费。
反正药已进肚,又不是她主动要治,她是一文钱不会出的。
继续吃薛林昭的,用薛林昭的,拿薛林昭的。
两人一马吃饱喝足提着吃食再次上路,她们没有在此停留休息。
因为薛林昭说,“在这种地方休息不如荒郊野外。”
方秀宁起初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她们在山路上被一群人围住。
前面一人尖嘴猴腮,有些眼熟,正和为首的魁梧大汉嘀咕,“就是他们,有银子!一定是肥羊。”
方秀宁啊一声,想起来了,“方才客栈里的人。”
想着摇头看薛林昭,出门在外,财不外露,被人盯上了吧。
对方十来个壮汉,凶神恶煞手持大刀,有的上面还沾着血,甚至有个扛长枪的。
这要是在镇上歇脚,怕是睡梦中就得被砍死。
饶是知道薛林昭为人,方秀宁也有些心中没底。
小声问身后,“行吗?”
这种都是亡命之徒,手上都沾过人命,狠起来一个顶俩。
况且那老大体型就有两个薛林昭宽。
薛林昭明面上没有兵器,之前倒是见她用软剑杀人,也不知这次出门带没带啊,平时没见她拿出来练练,洗澡的时候偷瞄一眼好了……
劫匪目光贪婪,为首之人将刀扛在肩头。
“两个小白脸儿,爷不为难你们,东西和马留下,留你们俩一命。”
有人在后面悄悄指方秀宁,“那个,女的。”
几个劫匪交换个眼色,老大哼了一声,又对薛林昭道,“留你一命,她,留下。”
薛林昭一直不出声,方秀宁心里七上八下,心说你这时候有什么护卫啊响箭啊什么的就快拿出来吧。
不用隐藏!
劫匪失了耐心,“不识抬举,男的杀了喂狗,女的带回去。”
两人持刀冲过来。
方秀宁心头一跳,只见身下麒麟突然长嘶一声,跳起来一蹄子蹬在其中一人胸口。
那人惨叫一声被踩在地上。
方秀宁颠簸中忍不住笑出声,不愧是汗血宝马啊,丑是丑了点,真有灵性。
另一人被这阵势镇住一瞬,不过还是提刀朝马腿砍去。
“你们拦路打劫,杀过人?”有人声音冰凉。
斗笠落地,劫匪抬头正对上薛林昭的脸。
看清她的样子,劫匪脸上一时惊诧,还是下意识道,“废话!爷杀过的人比你……”
比你什么方秀宁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