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搬来裴府从未主动找过我,想来你今日特意等我是为了我,原是我自作多情。
“那是自然,本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是这也得等本官休整一番,用完午膳再去。”裴霁抿着薄唇,明明是微笑的表情,眼睫投下一小片阴翳。
宴苓有些奇怪,怎么这个裴霁又开始摆官架子了?之前不是不怎么本官本官的吗?
“檀香,送你们小姐回去,虽已是初夏,也免得感染风寒。”语气里面是藏不住的寒意。
檀香的膝盖不自觉的软了下来,“是。”
即使裴霁不是自家的主子,但是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宴苓一路上都没有想明白裴霁到底为什么突然冷漠。
直到裴霁换好衣服出现在膳厅时,宴苓没猜明白。
午膳期间,裴霁用行动践行食不言寝不语,一句话都没有和宴苓说,变得和初见时一样寡言少语。
虽说裴霁已经答应会带自己去看望宴明贤,但为防“事态有变”,宴苓还是用自己的行动来“拍马屁”。
“裴大人真的好厉害,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能带一个罪臣之女进入牢狱。”
“嗯”低沉的嗓音,蕴含着冰冷的气息。
宴苓被这一个字噎住了,继续努力找话题,“待会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奇思会安排。”
宴苓果断放弃,裴霁和医院里那群冥顽不化的老领导一样,热脸不去贴他的冷屁股。
出于礼貌,宴苓客客气气的向裴霁表达了感谢。
“谢谢大人能帮我的忙,也包括上次房内的药。”宴苓说完就低头嚼嚼嚼。
“那个……药好用吗?”裴霁语气终于有所缓和,“你的……”裴霁瞄了一眼宴苓的屁股。“还痛吗?”
宴苓顺着裴霁的视线看去,不好意思的捂住,“好多了,药很有效。”
“嗯”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裴霁,接下来的时间宴苓明显感到裴霁身上的那股寒气消失了。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看着裴霁喝完最后一口汤,宴苓内心早已迫不及待,但是有了前车之鉴,害怕自己不知道哪句话触到裴霁的霉头,只是扑扇着眼睛看着裴霁。
裴霁慢条斯理的用手帕擦了擦嘴,给奇思递了个眼神,奇思从外面拿来一套衣服。宴苓接过来展开,是一套和奇思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尺寸改小了。
“待会你换上这套衣服,和奇思一起跟在我后面,檀香就不必跟着了。”
“我是要扮演你的随从吗?这样确实不好带着檀香。”宴苓很快就理解了裴霁的用意。
换好衣服的宴苓扶着裴霁的手坐进马车内,裴霁见一身男子穿着的宴苓。头发梳上去之后显得宴苓的脸更小了,站在奇思旁边就像个小手办似的。
宴苓被裴霁盯着有些纳闷?抬手摸了摸头发,“看起来很奇怪吗?”
“不奇怪,很好看。”裴霁并没有挪开视线,反而是宴苓先看向别处,这个裴霁真是的,净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马车快驶到大牢时马车停住了,奇思敲了敲车框,“家主,快到大牢了。”
裴霁顺手帮宴苓整理了一下耳鬓的发丝,“你先出去和奇思一起坐,被衙役看到你和我同坐不太好。”
“嗯嗯嗯”说实在宴苓的脑子现在有点不太清醒,裴霁的动作怎么这么自然,裴霁看宴苓呆呆的,以为宴苓有些害怕。
“没事的,待会看我的眼色行事,不用怕。”
“我……不怕。”宴苓说完马上就起身出去,像是怕被裴霁看出什么一样。
马车动起来,微风吹散了宴苓脸颊的温度。
厚重的土石外墙,威严的衙役,肃穆的氛围,宴苓有些呆住了,这还是宴苓第一次涉足牢狱。
宴苓低着头跟在裴霁的身后,裴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气不似和宴苓说话那般温柔,面容一半隐匿在黑暗中,眼神冰冷,强大的气场让人感觉到压抑。
看来今天中午裴霁还是收敛了。
“本官奉旨来查办陈贵妃误诊案,带本官到太医院前院判宴明贤处。”
“是。”衙役不敢抬头看,只是低着头带路。
牢内阴暗潮湿,地面铺稻草,墙上的窗子小而高,空气污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宴苓偷偷抬头,牢内布满各式各样的刑具,拶子、站笼、木驴、皮鞭。
宴苓越往里走越发担心,宴明贤会不会被动用私刑,宴苓脚步越走越快,险些撞到走在前面的裴霁。裴霁伸手拦住宴苓,趁着带路的衙役不注意,拇指在宴苓手臂上摩挲。
宴苓抬头看向裴霁,裴霁用眼神安抚,不用担心,我之前派人打点过,你想象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也许是裴霁的眼神深邃而有力量,宴苓渐渐恢复理智,放缓步伐。
“大人,这就是宴明贤的牢房。”
“嗯,你将门打开。”
“大人,这可是死刑犯,这怕是不好吧!”衙役有些为难。
裴霁骨节分明的手转动着扳指,眼神凌厉逼人。宴苓和他相处的久了,都快忘了檀香同她说过,当今首辅是个冷面阎罗。
奇思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塞到衙役的手上,“有什么事情本官担着。”
衙役识相的打开牢门,站在远远的拐角处。宴苓看衙役已经走远,一下子冲到宴明贤的跟前。
“爹……”宴苓上下检查宴明贤的情况,虽然裴霁已经派人打点过。宴明贤明显住的比外面的人好,有自己的空间,也不像外面的人一样睡在稻草上,有一些基础的家具。
可这终究是牢房,宴明贤的白胡须一点灰色都没有了。
刚想要向裴霁行礼的宴明贤被冲出来的宴苓吓到,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宴苓。
“苓儿,你怎么出现在这,快走,离开京都,离得越远越好。”
“爹,女儿不走,女儿要救您出去。”宴苓不愿松开抓住宴明贤的手。
“你傻呀!陈贵妃这件事情需要给陈将军一个代价,你爹就是那个代价。我的书房内《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里面夹了几张银票,那本是给你准备的嫁妆,你快带上离开京都。”
宴明贤掰着宴苓转身,推她出去。
“爹,你听我说,裴大人给了我一个假身份进宫帮太后医治离魂症,只要我治好了太后就能跟太后和皇上求情,就能救您出来了。”
“这可是欺君之罪,裴大人,你怎么也和小女一起疯。”宴明贤着急的手足无措,“再说太后的离魂症那么多太医都没有办法,你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这……这可怎么办。”宴明贤紧紧抓住宴苓的手。
“爹,您要相信我的医术,太后最近的情况有所好转,睡眠也比之前好了很多,精神也没有那么躁狂了。”宴苓盯着宴明贤的眼睛,努力的说服他。
“真的?”宴明贤半信半疑,“可这是欺君之罪,皇上会放过你吗?”
“我想赌一把皇上的孝心,裴大人也赌我赢。”
宴明贤的视线放到了宴苓身后的裴霁,当初进宫前只是希望裴霁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帮衬一下宴苓,免得她孤苦无依,独自飘零。没想到,裴霁会做到这个地步,敢和宴苓一起赌那九五至尊的孝心。
宴明贤跪在裴霁面前,“这件事是宴家欠裴大人一个人情,他日裴大人若是什么事情是老夫帮得上忙,老夫定万死莫辞。”
裴霁赶忙扶着宴明贤起身,“宴院判言重了,都是晚辈该做的。”
“还请裴大人让老夫和小女说些体己话。”说完便拉宴苓到一旁,也注意到裴霁的眼睛就没从宴苓身上离开过。
“乖女儿,你跟爹说实话,你和裴大人是什么关系?”宴明贤的眼神充满打量,也许当时裴霁求娶只是感恩之情,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敢想了。
宴明贤不愿意宴苓为了自己的命而草草嫁给自己不爱之人,哪怕代价是自己的命,也不希望宴苓下半辈子都活在不情不愿之中。
“爹,您胡说什么?我只是请他帮忙,没有什么别的。”
“真的?”感觉不像啊?
“这段时间我住在他的府上,有时候随他一起……”进宫。宴苓的话还没说完,宴明贤只听到了住在他府上。
“什么?你住在他府上!!!”宴苓不懂宴明贤还能不懂吗?一个男人让女人住到他家还能是因为什么?
宴明贤没控制住音量,宴苓赶紧伸手去捂住宴明贤的嘴。
“爹,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小点声,别引来衙役。”宴苓伸头去看衙役,没想到却对上了裴霁的眼神,宴苓有些尴尬。
可偏就是这样的视线交错,在宴明贤的眼里却似调情,宴明贤气得直跺脚,也顾不上什么首辅不首辅的,恩情不恩情,就想去教训裴霁。
“爹…爹…”宴苓险些被拖出二里地,这副身子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健康,真是受够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日子。
“没有,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宴苓和宴明贤交换身位,挡住了宴明贤的视线。
“别冲动,他可是首辅。”宴苓努力安抚,试图唤醒宴明贤的理智。
管他首辅不首辅,他是首辅就能掳良家女上他家吗?
“爹,我在这待不了多久,我还给您带了银子和药,您还需要什么吗?”宴苓从胸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塞到宴明贤的手上。
“爹不需要什么别的,你要记得离那小子远远的,他要是有什么冒昧的举止赶紧跑,知道了吗?”
裴大人一下子就变成了那小子,身份地位骤减。
宴明贤感觉自家白菜要被拱了,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着急得直跺脚。
“嗯嗯嗯,会的会的。”宴苓这会只想安抚宴明贤,也没注意宴明贤在说些什么。
裴霁从身后靠近宴苓,“宴院判,宴苓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衙役会起疑的。”
宴明贤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哪怕是自己提亲之时宴明贤都未曾如此,这次恐怕真的是被自己气疯了。裴霁不敢站得离宴苓太近,往后退了一步。
“爹,我先走了,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的好消息。”宴苓不舍的松开宴明贤的手。
“爹会的,爹说的话你都要记得。”我肯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能让这个混小子得手。
直到坐到马车上,宴苓还沉浸在不舍中,裴霁不想宴苓如此消沉,故意逗她,“令尊可是要你离我远远的?”
“你怎么偷听人讲话?”宴苓猛的抬头,“你听多少了?”
他还听到什么了?爹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令尊怕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裴霁低头一笑,毕竟自己的行为是有些冒昧,宴明贤出来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况且你不是也和他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吗?”裴霁语气带着酸涩,“他还何须担心。”裴霁看向窗外,明明已是初夏,却感觉秋风萧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