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月色映在竹叶上,为其镀上一层银光。
裴霁顺着竹林小道漫步,却在无知无觉中走到宴苓的小院门口,坐在房门的檀香一眼就看见一抹玄色衣摆。
“裴大人?您找小姐有何事吗?”
裴霁脚步一顿,曲起手指,捏了捏眉心。
无事,只是恰巧散步至此?
有事,找你家小姐商量一些事情?
到底怎么说?
裴霁背身时是还是一副懊恼的神情,可转过身,已经收拾好表情,只有那深邃的眼眸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裴霁微微颔首,“本官与你家小姐有要事相商。”
没错,我找宴苓可是有正事商议。
“小姐在沐浴,大人可以晚些再来。”檀香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到了宴苓的耳朵。
“檀香,谁在外面?”氤氲的水汽熏得宴苓面色白里透红,鸦青色的长发披在身后。
宴苓坐在在妆奁前,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镜面映出她那双清澈明亮,透着灵动的双眼。
“小姐,是裴大人。”
裴霁见宴苓不方便,便要转身离开,横竖自己是无意走到此处,不如顺水推舟,顺势离开。“既然你家小姐在沐浴,本官就不打……”
房门忽然被打开,宴苓穿着件白色暗纹抹胸,披着着件素色纱衣就出现在裴霁面前。
裴霁目光落到了宴苓的发梢,有一滴水顺着发丝滴落,消失在抹胸上衣,洇出海棠暗纹。
裴霁喉结动了动,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眼神晦暗,眼梢潋滟着薄红,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小姐,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开门了。”檀香努力用身子挡住宴苓,忽有夜风穿廊而过,裴霁嗅到宴苓身上那熟悉的药香。
直到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他才恍然回神,僵硬地转过身去。“你为何穿成这样,成何体统。”语气义正严辞,可是骨节分明的手却紧紧握着,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我怎么了?”宴苓纳闷。
这样穿不可以吗?我还特意披了件衣服才出来的。宴苓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没什么不妥啊?古人这么封建吗?
“小姐快进去。”檀香掰过宴苓的身子,推着宴苓往房间里面走。
“诶诶诶……等会……我还没问他找我干嘛呢?”宴苓毫无抵抗之力,就这样看着裴霁的背影消失在门缝间。
裴霁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松了一口气。许是落荒而逃,总之,裴霁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房内。
裴霁一手撑在那紫檀案几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洒落在案上的茶水映射出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不似往常那般细品,牛饮几杯茶水后,裴霁才缓缓的坐下,但还是觉得有些燥热。
宴苓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情,在大牢里说毫无关系,可是行为却是毫不顾忌,没有半分男女之别。
裴霁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刚才的场景,可是那熟悉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裴霁用力放下手里的茶杯,茶水溅开在案上。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裴霁持狼毫在宣纸上悬腕而书,第三行处却洇出个墨团。
五蕴皆空,色空不二。
裴霁扔下手中的毛笔,怎么自己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为官数载,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么到宴苓这就自乱阵脚。
将眼前的宣纸揉作一团,扔在地上。
裴霁褪下中衣,端坐在浴桶中,水珠子顺着锁骨划向胸前,消失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涟漪。冰冷的井水没过胸膛,眼神里却填满了炽热。湿透的墨发贴在后颈,却不忍沾湿那条初见时宴苓塞到他嘴里手帕,只敢用微凉手指摩挲“苓”字的针脚。
——
宴苓院内,
“小姐,这件内衣不能穿出房外的,这是就寝的时候穿的。”檀香捏着宴苓身上的素色纱衣,
“裴大人可是男子,小姐你这可怎么办啊?”檀香急得直跺脚。
老爷,我快护不住小姐了?您快来帮帮檀香!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檀香你冷静一点。”宴苓看着面前一直在转圈圈的檀香,转的我头都要晕了。
“我这不是热嘛,加上裴大人找我,我有些着急。”
宴苓原本毫不在意,但是檀香的反应太激烈了,宴苓的情绪也被带了起来。亏她在打开房门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以为这样没有问题,没想到还是出错了。
现在裴霁那先放一边,不能让檀香怀疑自己不是原本的宴苓,不懂得如何穿衣。
“檀香,我不穿了抹胸上衣吗?没事的,你别转了,我的头要晕了。”宴苓拉着檀香的衣袖。
“不行,我要跟老爷说,这不是件小事。”檀香自顾自的讲,也不顾宴明贤此时在哪。
宴苓一听,这可不行,先不说今日刚和宴明贤保证过了,要是宴明贤知道了,还不得提刀杀出来。
“檀香,我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宴苓故作严肃,厉声呵斥,眉心紧蹙。
对不住了檀香,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被呵斥住的檀香瞬间站住不动,“小姐~”檀香嘴角向下,眼眶含泪。
“好了好了,小姐不凶你了。”宴苓抱住檀香,也许是被吓到了,檀香再也没有提刚才的事情,只是直直的站在宴苓身前。
虽然吓到了檀香,但是也拦住了她,也算了却了一件麻烦事。宴苓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丝毫不记得另一边的裴霁。
可怜的裴霁即使泡了冷水澡,也浇不灭下腹的那一股无名火。裴霁看着枕边那抹青色手帕,忿忿地塞到枕头底下,眼不见为净。
翌日,小厮提着餐食盒走到宴苓院内。
“小姐,外面的小厮说今日裴大人不在府内用膳,另外还问小姐下次何时进宫。”檀香接过小厮的餐盒走进房内。
“明日吧,自我摔伤后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入宫。”也不知道太后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宴苓的心又飘到了太后的事情上。
“好的,我这就去告诉外面的小厮。”檀香帮宴苓摆好餐盘便转身向外走去。
倘若那个拨浪鼓属于那早夭的皇儿,那太后是不是因为思念而患有离魂症。
不对,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何会突然在三年前才发病,恐怕还是要调查清楚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宴苓咬着筷子陷入了沉思,檀香一进门就看到木着的宴苓,“小姐?今日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不对啊?这白灼虾、豉油鸡都是小姐爱吃的菜。
“啊?”宴苓回神,低头看桌面的菜。对啊,这都是自己喜欢的菜式,即使裴霁不在,厨房也会备着这些,往常宴苓只是以为裴霁也爱吃这些菜式,自己恰巧和裴霁喜欢同样的菜式。
宴苓想起昨晚裴霁背影,那通红的耳尖即使是黑夜也明显的很;昨日马车上裴霁酸涩的语气,帮自己别发的手。
画面如珍珠串成项链般在宴苓脑海浮现,即使是宴苓再傻,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
裴霁喜欢我!
所以才会顶着欺君之罪带自己进宫,才会将自己的身份令牌挂在自己腰间,才会千方百计的完成自己的请求……
桩桩件件都有迹可循。
宴苓瞳孔放大,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裴霁喜欢自己,那自己呢?宴苓苦恼挠头,她以为她现在在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完成系统任务,治愈太后,救出宴明贤。
这个支线任务怎么处理啊!!!
“小姐你怎么了?别吓檀香。”檀香看着抓耳挠腮的宴苓,甚至还大声尖叫……
撞上檀香担心的眼神,宴苓表情有些僵硬,笑容也是极其的不自然,眼神躲闪道。
“啊……没事的,我只是突然不知道下一步治疗方案。”这种事要怎么和檀香说,感情的事只能自己解决。
“小姐,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相信老爷也不希望你这么痛苦。更何况,檀香相信小姐,从小到大,小姐想做到的都能做到。”
檀香牵住宴苓的手,宴苓从檀香坚定的眼神里获得了力量。
没错,寡王一路硕博,爱情只会影响我事业的进步。现在要做的就是治好太后,给自己续命,不然自己命都没了,还聊什么情情爱爱。
“吃饭。檀香,下午你去我房内拿案上的那几本医书。”我要发奋图强,把自己投身于医疗事业。
“好”檀香见宴苓充满斗志的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给宴苓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
宴苓捧起瓷盏,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
“清河怎么不喝汤?”皇宫内裴霁和皇上一同用午膳,“可是因何事烦心?今日在朝堂上朕就发觉你心不在焉。”
“是臣逾矩了。”裴霁起身行礼,可脸上却神情淡然,没有半分惭愧。
“好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更何况四下无人,你和朕之间不用有这么多虚礼。”裴霁曾是皇上儿时的伴读,只是因为后来太后不受宠,加上裴霁的父母为国捐躯,两人之间伴读的关系就断了。虽然如此,但两人的情谊并没有断。
“礼不可废,君臣有别。”裴霁依旧坚持,若是被摄政王的眼线抓住把柄,也许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自己在宫里塞了眼线,摄政王不可能没有。
“好了,坐下吧!就当你请罪了。”皇上见裴霁坚持,自己也不为难他。
“那朕以君的身份问你,因何事烦心?”皇上一手拿起茶杯,一手搭在桌子上,神态悠闲。
“臣有一个挚友……”裴霁语气一顿,对上皇上那含笑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臣遇见一名女子,她与其他大家闺秀不一样。她有时大胆,有时胆怯,行为不顾世俗,却又心地善良——”裴霁想到宴苓,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整个人周围都弥漫着愉悦轻松的氛围。
“可是臣又觉得她无心男女之情,她有自己的才干和抱负。”裴霁的眉眼低垂,脸上轻松愉悦的表情被烦闷不解替代。
“清河你这是老蚌生珠、枯木逢春啊!”皇上拍了拍裴霁的肩膀,大笑道,“朕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奉献给朝堂之事。”
裴霁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了,虽然自己二十有三,但也不至于是他口中的“老蚌生珠、枯木逢春”吧!
“这有何需要烦心,清河你仪表堂堂又身居高位。虽然这年岁有些长,但是你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皇上见裴霁面色紧绷,丝毫不在意,继续打趣裴霁道。
直到裴霁阴沉着脸,盯得皇上心里直发慌。
“好了,朕不开玩笑。你告诉朕她是哪家的闺秀,朕帮你赐婚。”皇上大手一拍,就想帮裴霁定下这门亲事。
裴霁薄唇微抿,再次起身作揖。“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她……还不知道臣的心思,臣怕吓到她。”
宴明贤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更何况宴苓在大牢中早已和宴明贤表明与自己毫无关系。
这个时候皇上下旨,只会火上浇油。
“况且北疆虎视眈眈,臣一时无心婚娶,皇上切莫再提。”裴霁主动提起北疆,提示皇上此时并非谈论儿女情长之时。
皇上眉头紧锁,“确实,北疆有陈将军在守,不知陈贵妃的薨逝会不会让朕与陈将军生了嫌隙。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你……真的不用?”
“谢皇上体恤,臣更想要朝廷海晏河清,世间再无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