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踩着月光落寞走回了家。
她不明白,明明身后有家,为何大姐不跟着她一起回。
“他如今双手已废,往后伤害不了我。小妹,你放心,我不会再被欺负了,你快回家,别让爹娘担心。”
“回去后,不要同任何人说起今夜之事,旁人只会以为是他得罪了歹人,才会翻墙进来报复,想不到你身上。你可别傻乎乎的冒出来承认。”
大姐送她离开前,在小小的院子里摸着她脑袋,语重心长嘱咐很多。
“你今夜太冒险了,若是他没有喝醉,你如何能敌得过?你是姑娘家,要学会以柔克刚,不要逞强。”
大姐一面这样笑着叮嘱她,一面又哭,似乎今夜她的到来,让大姐感到欣慰,却又觉得悲伤。
——小妹来,她高兴,但只有小妹来,她却又悲伤。
菲林看不懂大姐了。
她走得不安心,一路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往家的方向走。
回去后发现爹娘一直等着,见她归来,送了一大口气的样子,但又马上大发雷霆。
“不像话!瞧瞧你,不像话!你才多大,就想夜不归宿学那些老爷们家?你是个姑娘!”
爹快把桌子拍断。
娘也看着她长吁短叹:“坏了名声,往后谁敢来和你提亲?爹娘总不能养你一辈子。老姑娘会被人笑话。”
另外两个姐姐也找了空,点着她脑门,轻轻说她。
“以后可不许那么调皮了。”
“可把我们俩也急坏了,就怕你真的出意外。爹娘又不敢报官把事儿弄大。”
菲林心不在焉听着家里所有人的话,脑袋涨涨的。
躺在床上快睡时,却想起了今夜大姐和她说的那些叮嘱。
每个人都觉得她冲动、莽撞,不守规矩,不像个女儿家。
于是慢慢的,大姐今夜的泪眼、爹娘愤怒又无奈的脸,连同二姐三姐温柔的语调,都重合在了一起。
菲林觉得好窒息。
她喘不过来气,捂着脑袋不舒服,又去捂心口。
她像是生活在一张被编好的蛛网中,明明身边每个人都在这张网上,活得不自由,却都要反过来拉她一起安稳待在这张网上。
这张网并不好,她为何要和别人一样?
菲林心里冒出来了清晰的声音,似乎有小小的意志,正在颤颤巍巍破土生长。
天亮了。
传来了噩耗。
昨夜有大火,大姐和大姐夫的屋子被烧成了废墟,他们都留在了那场大火中。
菲林疯了一样冲到废墟里。
“大姐!大姐!”她哭喊的声音,像破开嗓子的乌鸦。
从来不爱哭的菲林,头一次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她在废墟里翻找。
大姐和大姐夫的身体就那么躺在院子里,但她不看,不认。
她的大姐肯定不在这里。
她的大姐还没跟她一起回家。
她的大姐怎么可能躺在这。
菲林的爹娘和另外两个姐姐都赶来,看到了她疯狂的样子。
在此之前,大家都以为菲林是个投错了胎的男娃,所以脾气刚烈,性子好动,天不怕地不怕,但好像也缺少柔软细腻的情感。
可在大姐出了事之后,大家才明白,菲林重情。
她哭起来天崩地裂。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意外。
只有菲林知道,不是什么意外,是她冲动跑去救大姐,才弄出了这样的结局。
大姐选择了回家的另一边——死。
昨夜在院子里,大姐拉着自己的手,和她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
原来那种笑容叫悲怆,也叫无奈和辛酸。那是无路可走后,生出了死志的样子。
杀猪匠双手废了,固然不能再欺负大姐,但也成了个废人,再也提不起刀杀猪。
活着,便成了压在了大姐身上的艰难事项。
何况还有邻居之间的流言蜚语。
生路也不好走。
选择死,似乎成了果断的一条路。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菲林才想明白的事。
此刻,菲林跪在大姐的墓碑前,已经哭不出眼泪。唯独心中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
倘若她那天夜里多注意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让大姐生出死志?
又或者,倘若她不自以为是用自己的法子救大姐,大姐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菲林陷入了困惑,没有人来解答她。
她痛苦。
从那以后的每一日,菲林都活在深深痛苦和歉疚中。
她这一生没有嫁人。
二十三岁时,菲林离开了人世,极致的内疚和悲痛,令她寿命很短。
她的灵魂飘了起来。
屏幕外的查尔斯,坐在飞船中,跟着哭成了一团晃动的空气。
菲林,呜呜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