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的日子过得很清净。

他只有晴天才会去打猎，家里的茅草屋，被他翻修成了木屋。

院子旁边围了一圈高高的篱笆，用来保护院子，以防他不在家的时候，有什么猛兽跑过来伤到娘。

猎狗养到十年时，也变老了，跟不上菲林的速度了。

它经常留在院子里，陪着娘一起晒太阳。

菲林三十五岁了。

他的皮肤黝黑，体格非常健壮，体力依然保持在这副躯体的最高峰。

他打过大虫，也正面对峙过群狼。

山林对他，就像敞开的一个宝藏和家园。

他在里面如入无人之境。

日月的轮转，让菲林对留在山林间的选择，愈发坚定。

并不只是为了爹娘，还是为了他自己。

——他喜欢和享受孤单。

尤其是这般在山林里游荡，树木花丛和枝头的每一只鸟都是他的同伴。

他无限的贴近自己内心，能听到这种静谧独处时，来自内心的声音。

似乎外面的人群和世界，不属于自己。

唯有这样幽静广袤的山林深处，才能容下一点他原本的样子。

临近过年，院子里挂上了许多腊肉，老猎犬经常看着挂好的腊肉，不许其他的鸟雀过来吃它。

养了它快十年，这狗的胡子都发白了，透出一股老态，不怎么爱动，很难看出十年前作为一只小狗崽的那种欢快活泼。

娘的眼睛没以前好了，看东西总是模糊，但凑近了猎犬看时，会摸着它的脑袋道。

“你这小家伙，比我老的还快。”

十年养一条狗，还是这样朝夕相处，感情自然是有的。

老猎犬舔了舔老主人的手，微微摆动了一下尾巴尖，似乎是听懂了这话。

过年第二日，菲林听到了老猎犬狂吠的声音。

他走到院子里，就看远处大包小包三三两两过来了几个人。

跑在前方的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只是瞧着已经有些老了。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妇人，还有两个孩子。

四个人身上都背着行囊，走过来跌跌撞撞。

老猎犬龇着牙齿，愈发凶猛。

它从出生就被菲林养着了，几乎没有见过生人，反应就很防备。

菲林却只是拍了拍它脑袋：“别叫。自己人。”

十五年了。

大哥和二哥的身影，从来没有回来过。

但菲林还记得。

从这片山林走出去时，大哥和二哥的模样。

十五个春夏秋冬过去，他以为大哥二哥早就忘记了回家的路。

然而大哥却在今朝回来了。

兄弟俩相认，大哥鬓角已经发白，看到菲林站在院子中的样子，他狠狠抹了一下脸，掩饰哽咽。

“小弟！”

真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

身后跟着的两个孩子，是大哥的儿子和女儿，对菲林认认真真开口喊：“小伯伯。”

菲林转过身，示意他们进来。

大哥跟在他身后，看着已经和十五年大不一样的木屋，心里都是酸涩。

算了算爹娘的年纪，心中已经对再见到他们不抱希望。

然而等屋子里的老妇人，撑着拐杖，老态龙钟地走出来时，大哥一声“娘”，扑到了老妇人脚边。

十五年里，所有在外受到的委屈和苦楚，在见到娘时，全都释放了出来。

“孩儿不孝！是孩儿不孝！”

大哥哭成了个孩子。

娘也拍着他的后背，骂他狠心：“我和你爹盼着你们回来，一盼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啊！若是没你们小弟，都无人给我们养老送终，你们兄弟二人真是好狠的心，一次也不回来看。”

大哥哭的愈发狠，抱住娘的腿。

“孩儿知道自己不孝。娘，这次你跟我们走吧，山林里过着日子单调，你和孩儿出去，也该享享天伦之乐了。娘你看，这是你的孙儿孙女。这是你大儿媳。”

山林里唯一的这栋小木屋，今夜充满了热闹的烟火气。

菲林和大哥喝酒吃肉，老猎犬趴在旁边啃骨头。

看着天上的月亮，大哥看向菲林的眼神满是感慨。

“小弟，大哥没想到，你真的留在了这里。”

他和二弟当年都以为，小弟说要留在这里，只是小孩子那种不作数的话。

却不想，十五年弹指间过去了。

小弟竟然到如今，都没有离开山林一步娶妻生子。

“我这次回来，想把娘接走。”

菲林：“好。”

“小弟，你也跟我们一起。”

菲林却摇头：“我不必走。留在山林，我习惯了。过不来外面的日子。”

大哥急了：“小弟，你糊涂！留在这里像什么话，你如今出去做点小买卖，娶个媳妇还来得及。人总不能一直孤孤单单住在林子里。”

“你想说话了，有个头痛脑热了，谁来陪你？”

菲林笑了笑，宽厚的手掌拍了拍身边的老猎犬。

“有它。”

老猎犬立刻摇动尾巴，连骨头都不啃了。

大哥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菲林半晌，叹气。

“你怎么还是和当年一样倔。”

当年他无法说服小弟走出山林，今日自然也如此。

哪怕娘和大哥的意志强烈，但菲林的意志更加强烈。

没有人能说服菲林做他不想做的事。

娘跟着大哥一家，收拾好了包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菲林站在山林入口的山坡上，像十五年前那样，远远目送自己唯一的亲人们走远。

他觉得很好，这是很好的结局。

身边有大哥夫妻俩，还有两个孙儿相伴，娘会开心。

回到小木屋时，菲林发现床头放了一张帕子。

他打开一看，哎。

娘偷偷把银镯子留下了。

又是一个一年过去。

菲林索性不再有过年的概念，他带着老猎犬，开始充分探索这座山林。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