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一提二丫说起这茬，顿了顿，将手里的碗筷洗好了，滴了滴水，这才道。
“你担心这个没用，你丫丫姐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她不愿意做的事儿，你在背后把心操碎了能管什么用。”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从前这种话，小青只是放在耳边听听，嗤之以鼻的。
可真正活了半辈子后，才渐渐琢磨出这个道理是真的。
“你觉得什么男人能配得上你丫丫姐。”
小青见二丫还是有些烦恼，不由问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二丫看着小青，面面相觑，仿佛如梦初醒一般。
是啊，什么男子能配得上他们丫丫姐？
好像没有。
至少他们想象不到，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跟在丫丫姐身边，看起来还不违和。
“你丫丫姐这么有主意的一个人，能容得了任何男子在她面前拿乔？”
二丫顿时不吭声了。
因为小青说的很有道理。
她们俩比谁都明白，丫丫姐不是个普通女子。
那种内在的坚韧和勇敢，甚至胜过这世上许多男子。若是就这么生儿育女一辈子过去了，反而令人觉得惋惜。
明珠岂能蒙尘。
想明白这一茬之后，二丫不再担心菲林的婚事了，看开了一些。
夜里回去后，她说起今天和小青的对话。大勇在一旁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以后咱们的孩子就是丫丫姐的孩子。我们给她养老。”
他虽是男子，但也同样能看出来，丫丫姐不一般。
听了这话，二丫开心了，靠到大勇怀里道。
“算你有良心。”
没错，以后他们的孩子就也是丫丫姐的孩子。
*
菲林这边丝毫不知道，家族里的这三个人为她想了那么多。
她只是很寻常的度过一天一天又一天，并没有去想太多。
老了之后如何，没能成婚如何，将来如何…
这些从未在她脑海出现过。
兴许是救死扶伤这条路，看过太多人间百态，她最明白无常是个什么东西。
人的生命太短暂了，几十年如同梦幻泡影。
这个泡影有时候甚至还不到几十年，就忽然被戳破，然后原地消碎。
有了这样的一种体悟后，菲林向来是活一天是一天，她就只在当下过着。
一年一年，昔日的臭蛋长大了。
她跟当初的二丫和大勇一般，长成了一个看起来就有主意的大人。
此时的臭蛋，随着年纪渐长，书生气渐重，也多了几丝说不上来的气质。
二丫大勇他们每次见到他，渐渐也不再一口一口“臭蛋”的喊着，而是学会了叫他的名字“修文”。
李修文很被郑夫子器重，前些日子下场去考试，竟然中了童生。
才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就能有童生的名头，而且还是初次下场，已经足够令人眼前一亮。
旁人夸赞起李修文时，他向来不卑不亢。
但在菲林面前时，他依然还是幼时那个四五岁的臭蛋，会因为菲林的一句夸奖，而高兴很久。
为此，小青还有些感慨。
“若不是你是我亲生，我一直记着。如今只看你的样子，你倒是更像你丫丫姨的孩子。”
可不是么。李修文那种对待任何事情都淡然平静的超脱气度，瞧着和菲林如出一辙。
面对亲娘的调侃，李修文笑着道。
“娘说笑了，丫丫姨待我恩同再造，如同亲生。是不是她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青一听这话，立刻点头。
“对，对，是娘说错了。你是得好好孝顺你丫丫姨。”
没有当初菲林对他们的帮助，他们是万万不会有今日的。
其实后来小青也偷偷溜回去，看过老镖师一家的情况。
当母亲的，自然会有些割舍不下当初的孩子们。
然而那三个孩子，却没有一个走上正道。
小青也感慨过，是不是她这个当娘的，当初能更有主见一些，或者带一个孩子走，他们的命运就也能跟着改变？
可这些想法都是马后炮了，岂能一直锱铢其中。
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就在于当初发生的时候，你走的每一步路，你都以为是唯一的生路。
——你当初只能走这一条。
……
菲林有些老了。
这是她对着镜子梳头发时发现的。
铜镜里她竟然有白发了。
虽然心中知道如今要五十岁，的确已经不复青春韶华。可真正看到白发时，还是会怔住片刻。
不过，老便老了。
如今昔日的臭蛋已经成了当地的县令，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已经从草民变成了一介官身，足以令人感慨，什么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菲林作为抚养臭蛋的长辈，如今自然是得以颐养天年。
闲暇的时候，二丫来串门，都会和小青念叨。
“打小就看着修文成才，有读书的聪明劲儿，没曾想这还真是天降文曲星。”
想想看当初臭蛋还光着腚在地上走呢，如今却能一拍惊堂木在那升堂，处理各种与百姓有关的要事了。
毕竟对他们这等人来说，当地的县令已经是天一样大的存在了，没人再敢喊县令昔日的小名“臭蛋”。
名头越是响亮，似乎围绕在身边能说知心话的人就越少。
李修文当上了县令后，忙的团团转。
就他们这个弹丸之地，天高皇帝远，自然便有数不清的繁琐人际往来将所有人圈在其中。
本地的关系盘根错节，众人都只看到了李修文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县令，却不知道他心中其实是苦恼的。
今日他实在是烦恼，便忍不住踱步到菲林住的地方，想聊一聊。
这些年来，其实在见识上，娘向来帮不上他，只有丫丫姨，始终有一股普通妇人所不及的气度，每每和她聊上一会儿，李修文便会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