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芙常与三个小弟一起玩耍——大马、二牛、小驴,都是她们这一朝门的孩子。
当初蔡芙打架打赢了二牛与小驴,念书又比大马厉害,收他们三人做小弟不在话下。
三小弟中江湖地位最低的是小驴,体现在他的名号上。
他原名蔡长生,父母以卖膏药为生,家中有两头驴三个哥哥四个老人,没钱也没想法供小驴念书,小驴原本喜欢和家里的驴待在一起,和蔡芙等人一起玩耍后被赋予打探消息的重任,终日在蔡家坞内游走探听消息。
地位次低的是二牛。他本名蔡树生,江湖名号的来源一是继承父亲阿牛的名字,二是他家里真有一头牛,是蔡家坞内的殷实人家,几兄弟都在坞内族学念书。
二牛前面是大马。他本名蔡嘉生,家里没有马,取这个江湖名号只是为了和小驴二牛相称。他家里还有个哥哥在族学念书,他是今年与蔡芙一起进了蔡季谈的私学读书。
在小弟们面前,蔡芙不会把这些想法托盘而出,而是有一个让大家无法拒绝的理由:“自从那些神都贵人横行乡里轧死小孩后,大人们就再不允许我们出坞了。今日县里有集市,我们好久没卖鸡子,你们身上私房钱都用光了吧?”
小驴吸鼻子,“都被阿母收刮去了。”
“阿父说,让我用自己的钱买笔墨,我早就用完了。”这是叹息的大马。
“我是我们里面最有钱的,我的钱都拿去利滚利了,借给我阿母了。”这是开心的二牛。
此时朝阳东升,几人正在去学舍的路上。
蔡芙、大马、二牛三人早上都要入学舍,小驴闲得慌,四人会在路上聚在一起说话。
这番大家商量好下午后大家瞒着家里到县中去的事后,蔡芙与大马已经到了学舍门口,与二牛、小驴作别。
蔡芙走进学堂见邻桌族兄已在桌前看书,蔡芙连忙坐下拿出书本,趁先生来之前向族兄问自己圈出来的字怎么读。
蔡芙自己读完不懂的新字后,学舍已经坐满,学生都已经来齐,大家都拿着书各自小声读,以备先生检查,堂上书声琅琅,不绝于耳。
不知何时先生进来了,学生们读书声逐渐安静下来。先生在清明前说过,今日各科的任务都是背书。
蔡季谈一人教学,屋内汇集了不同年纪不同水平的学生。
他按照学生念书快慢分级,从庚科到甲科,蔡芙刚来私塾正是庚科。
蔡季谈看着满屋认真念书的学生面色清朗,“从庚科开始,每科轮流来一个到我这儿背,背完了检查其他同科的背书,查过了来先生这里按手印。”
蔡季谈在学舍前面坐下,拿起茶盏喝茶,喝完示意学生,“庚科谁来当第一个?”
蔡芙如往常一样起身,庚科的萝卜丁早已习惯这个独苗小娘子在学堂爱争第一。
他们家里人都和他们说过,蔡芙一个小女子无法做官,来学舍左不过是认几个字,他们做男子的让让她又何妨。
蔡芙走到蔡季谈面前作揖行礼,先生颔首并指定背书内容后,她立即流利地背诵出来。
在先生那背诵过,蔡芙收下先生肯定的眼神,兴致勃勃地检查同科背书。
同科们总是用眼神、好处等暗示她通融,蔡芙会刚正不阿地拒绝,心间雀跃,这种掌握他人背书是否通过的感觉真好。
背书、听课、写字。
蔡芙以前总认为在学舍的时光一溜烟就没了,今日却感觉过得有些慢。
蔡芙与大马眼神示意,双方默契地来到蔡家坞的西侧门,这里有条小路,会路过树林,通向去县里的大路。
蔡芙担忧地坐在牛车上,转头看向小驴,“你真会赶驴车了?”
小驴乖巧点头,“每次阿父赶车都会教我。”
二牛哼哼两声,“我说让我赶牛车带你们去县里,你们还不愿意。”
蔡芙摆手,“你家牛车太显眼了。”
小驴忽略后面伙伴的说话声,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再猛地睁开眼睛,把自己想象成父亲,快速甩鞭击中了驴子。
只见那驴子叫了一声,整个驴车如一阵风般向前驶去,蔡芙紧握车架,大马抱住鸡子筐,二牛一手拉住大马一手稳住车架。
车身上下颠簸,如波涛起伏震荡于林间。
“小驴,我怎么记得赶驴不用这么用力的?”
“蔡长生,你是不是忘记给驴喊口令了?”
……
车架内叫喊声不停,小驴紧紧握住缰绳,四个小伙伴就这么横冲直撞地朝石川县城疾驰而去。
石川县中,四个孩童站在大街上,看着稀疏的人群茫然不已。
二牛叹道:“原来没有集市的县中与我们蔡家坞没两样,这都没什么人,早知道不如去我们前街呢。”
大马耐心安抚众人,“这是时候不对,现在是黄昏,家家户户都归家煮饭了,哪里有人来集市。不说县中,我们蔡家坞前街此时也没什么人嘞。”
“是我不好,只想到快点来县中玩,快忘记时辰了。”蔡芙主动承认错误,“不如这样,你们跟着我去我姨母家,她家附近都有人住,我们上人家家中兜售,说不定更赚嘞。”
小驴崇拜看向蔡芙:“芙姊,还是你有办法。”
蔡芙面上不提,心中却窃喜,还好自己早就确认过姨母家住螺女巷。
螺女巷她去过,莱生嫂子就租在那里陪读丈夫。
四个童子牵着驴车、护着鸡蛋筐,朝螺女巷走去。
几人刚走到巷口,就听到一声“芙儿”。
“芙儿,是你们么?”
说话那人越走越近,然天色已黑,他们看不见巷子里的人影。
胆子最小的小驴逐渐胆怯到浑身打颤,“你是谁?”
人影走到眼前,是一个眼熟书生,“我是你们十三兄。”
来人是蔡家坞族兄蔡莱生,同辈男子排行十三。
四人这才把心放回胸膛。
二牛突然大口大口呼吸,“十三兄,你说你吓人干嘛?我魂都被你吓走了。”
蔡莱生听到这小子的倒打一耙,忍笑问:“我还没被你们吓到呢,几个小孩这么晚到县中来干嘛?有大人带你们来么?”
几个男童看向蔡芙,蔡芙乖巧答道:“我们自己来的,他们陪我来看我姨母呢。”
蔡莱生见蔡芙这般乖巧镇定,以为他们家中大人知晓这事,“你们晚上住哪?他们几个小子跟着你住你姨母家不好吧?他们来我家住。”
蔡莱生以为他们今晚要在县里住下。
他走近驴车,没在意身后小童们的细声商量,他看到一大筐鸡子,诧异道:“带这么多鸡子给你姨母家?”
小驴听到兄弟几个攒下的鸡子要送给蔡芙的姨母,立即抢答:“不是!这是我们拉到县中来卖的。”
蔡莱生更惊异了,“你们来县中卖鸡子?咱们朝门每家多余的鸡子不是被季翁收到前街去卖了么?”
朝门指的是族内每一支聚居地会有一个正厅供奉族内过世老人,这个正厅的大门就是朝门,久而久之,朝门就指代族内同支。
二牛面露得意,“卖给季翁才多少钱,我们直接来县中的集市卖,比季翁在前街卖的价钱还要高。”
蔡莱生终于明白这群小孩是为了什么来县中的了,“这个时辰哪里还有人出门买鸡子。既如此,我去问问邻居们要不要鸡蛋,你们这个鸡子多少钱?”
大马说了个数,在县里一心读书不问庶务的蔡莱生感慨:“难怪你们要来县中卖。”
感慨后县中鸡子的价钱,蔡莱生看到从刚刚被识破进县目的后站在原地若无其事的蔡芙,颇觉好笑:“芙儿,还去不去你姨母家?”
“去。我来县中就是为了这个。”蔡芙梗着脖子道。
蔡芙走进螺女巷,一眼就看到在家门口玩弹弓的甥弟罗斌。
“阿斌,你家吃了饭没?”蔡芙神态平静地走到姨母家门前,如同在坞堡内饭后散步一般。
罗斌对蔡芙的突然出现也没有在意,一心放在弹弓上。
蔡芙早就知道罗斌与常人不一般,他反应很慢也不爱说话。
姨母说他这叫贵人语迟,阿母和她悄悄吐槽说这是自闭症。
似乎为了罗斌好起来,姨母还给他取了阿福这个小名。
蔡芙不懂为何表弟小名和她名字同音,阿母愤愤道,这是摆明不在乎她!
不过罗斌这个小名只有姨母和薇姊喊,其他人都是叫他“阿斌”。
“阿斌,你阿母在家否?我进去找她了。”
罗斌不说话,蔡芙自觉已通知过了,走了进去。
“蔡芙,你来我们家干嘛?”蔡稚女对外甥女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大惊失色。
蔡芙冥思苦想,突然想起阿母说过的话,“我来要一样东西。”
屋内,蔡稚女目光紧锁着蔡芙,“什么东西?”
蔡芙心里仔细回忆母亲昨日的话,漫步进屋内。
蔡芙感慨:“姨母你们在县里过得真好,我们全家在蔡家坞吃糠嘞。”
蔡稚女只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蔡芙想起了要怎么说,她学着说书人的模样,小脸写着神秘二字,压低声音:“你出嫁带走的那件东西。”
“你怎么知道?”蔡稚女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蜷缩起来,“你阿母交代你来拿的?”
原来真有一件放在姨母这里的宝贵之物。
蔡平女告诉女儿时并未说得太仔细,蔡芙只知晓其中有舅父的身死财。
蔡芙发挥随口胡扯的技能,结合村口大爷的话术,“我阿母身为大姊不愿亲自上门,让我代劳。”
蔡稚女视线望向天边,前世死去与今生醒来时她的收拾都握着染血的风佩,这凤佩十有八九就是让她重生的神秘之物。
刚开始改变命运走向她还欣喜,直到长姊没死,蔡福没出世,她逐渐感到惶恐。
若这一世没有蔡福这个人,蔡家坞会如何,昭郡会如何,她以后就没了重生的依据,她不知道未来到底往哪走!
转机出现在蔡芙出生不久,她蔡稚女怀孕了。
那时她以为她还会如上辈子一般频繁流产未获一子,没想到她生下来了。
生下一个男婴!也许,前世的蔡福今生从她的肚皮下出生!
如今她膝下既有福将亲子,又有义商养女,天下诸多运道集于她家。
只是世上的变数不止她一人,大姊似乎也重生了,
难产之后的她简直变了一个人。
变数让这世变化太多,她的前世记忆倚仗不了多少,她只能紧紧抓住一双必定富贵的儿女。
大姊咄咄逼人几次三番想要走养女,她蔡稚女只好避开。
正好养女有运道救了一个老人,半卖半赠给了县中这套房子。
只是大姊为何还不放过她,还不放过她!
蔡芙面色古怪看着姨母,怎么感觉她陷入魔怔,自个儿抓头发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