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楚阿姨郑重其事地将她们带到会客厅,又给叶以安打了个电话。
“过来。”
此处大概是这场闹剧的终结之地。
傅朝盈被大姨和表姐一同拥着坐下,在楚阿姨的反复安慰中,始终沉默不语。
她正垂眸思索,心绪平静。
叶嘉沅已经在两边调解完毕,接下来她只需安静做好一个受害者即可,甚至都不必抬头。
正好她也不想看到叶以安那张令人恶心的脸。
“小盈。”
听到沉声一句,傅朝盈缓缓抬眸,只看见叶嘉沅站在自己身前,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疏离。
“阿盈。”
傅朝盈余光落在正走进房间的叶以安身上。
姐妹二人并肩而立,却形成鲜明对比:一个沉稳从容,另一个慌乱失措。
“抱歉,是我们没有教育好叶以安。”叶嘉沅语气平和,却透着两分冷淡。说到后面,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叶以安,目光深邃。
听她话音刚落,叶以安猝然弯腰,朝着傅朝盈深深鞠躬。
“阿盈,我向你郑重道歉。”
傅朝盈没有回应,只看着她左手中指上的定情戒指。
那枚曾经象征着爱情的信物,如今却显得格外讽刺。
叶以安又说了些什么,傅朝盈没仔细听,却凝望着那个戒指,最终哑声说了句:“请你把戒指摘下来。”
“分手了还戴着做什么?”楚阿姨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快,“要不要我帮你摘下来?”
叶以安显然没想到这一出,只能硬着头皮、手足无措地将戒指摘下。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傅朝盈余光扫过叶嘉沅的侧脸,那双眼中毫无波澜,似乎洞悉一切,却又藏着复杂深意。
她嗓音沉稳,语气平和,像是在谈商务合作。
可那晚的体温分明炙热。
等叶以安开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傅朝盈轻轻靠进大姨怀里,轻声呢喃:“好困。”
楚阿姨会意,连忙招呼着大家回去休息,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小盈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们家嘉沅哈,千万别客气。”
傅朝盈抬眼,与叶嘉沅四目相视。对方微微一点头,唇角扬起一道难以察觉的弧度。
楚逸云安排了叶嘉沅送傅朝盈回家。
由一家之主接送,既是聊表歉意,也是表达尊重。
叶以安跟着出门,望着姐姐叶嘉沅举止有礼得体地送傅朝盈上车,又绕到另一侧上车。
举止没有问题,但叶以安却始终感觉有哪里不对——姐姐对傅朝盈太好了,好到有些奇怪。
叶以安眸中掠过两分不解,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捏紧了口袋中的录音笔。
等车厢关闭,暖风骤起,隔绝了外域的冷气。
傅朝盈趁着昏暗灯光同叶嘉沅轻声说:“谢谢。”
叶嘉沅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两人在幽暗中四目相视,隐约还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傅朝盈脑海中恍然浮现出醉酒那夜,她们呼吸交融,她们唇齿相依。
“谢我送你回家,还是谢我答应做你的顾问?”叶嘉沅问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感。
车内没开灯,黑色车窗内,傅朝盈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她的情绪变化。
与此前会客厅内,截然不同。
傅朝盈收回视线,找回自己的呼吸,应道:“都有。”
说完用余光看她,却见她并未移开视线。她在看自己吗?
傅朝盈双手轻轻捏了下,再度转眸,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睛。
车厢内没有音乐,安静得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傅朝盈借着微光“临摹”她的侧脸,高挺鼻梁、完美唇线,以及那道若隐若现的锁骨,无不诠释着禁欲之美。
“我明天要去旧加坡出差。”叶嘉沅突然睁开眼睛。
傅朝盈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大脑随即高速运转,接过了话:“那……嘉沅姐等会儿要不要顺便来我家拿画?”
四目相视,叶嘉沅轻一点头,“嗯。”
*
伴着暖黄灯光,傅朝盈和叶嘉沅一起走进家门。
吴姨听到动静,欢天喜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哎呀,嘉沅小姐来啦!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泡花茶?”
叶嘉沅朝她颔首,以作回应。
傅朝盈要带叶嘉沅上楼梯,却见她在一幅水墨画前停住脚步。
那是傅朝盈姥姥傅璃的代表作《美人江山图》,婉约大气,意境深远。
叶嘉沅立在画前,傅朝盈也随之驻足,与她一同注目,却听见她骤然开口——
“这是你描的?”
所有来过这里的非画家朋友都以为是傅璃真迹,毕竟这里是傅璃故居。
却只有叶嘉沅认出这是仿图。
傅朝盈心中微惊,面上却不显,“怎么看出来的?”
叶嘉沅抬手指向画中云雾缭绕之处,“这里用的是松烟墨。”
姥姥喜用漆烟墨,她喜用松烟墨,很少有外行人分辨出。
傅朝盈暗自佩服,面上不露声色,“嘉沅姐果然涉猎广泛。”
叶嘉沅偏头望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眉眼微弯。
傅朝盈带叶嘉沅上楼,来到画室门口。
叶嘉沅却立在门前不动,“我在这里等你。”
傅朝盈顿了顿,随即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腕。
手掌下的肌肤温润如玉,与她清冷、不苟言笑的总是不同的,傅朝盈不自觉拉紧了点。
叶嘉沅由她拉着走,忽而垂眸,盯着两人的肌肤相贴处。
“看这一幅。”傅朝盈带她在画前站立。
叶嘉沅恍然抬眸望去,只见画中笔法柔和却有力,墨韵层次丰富,整体空灵悠远。
称得上是南派佳作。
“画得好吗?”傅朝盈偏头看她。
叶嘉沅凝视片刻,点头,“要送给我吗?”
“不送。”傅朝盈摇头,笑容清浅。
“想给你展示一下,我姥姥最喜欢的一幅画。”
在姥姥临终前一周画出,傅朝盈至今都不知她的那句“最好”、“最喜欢”是真心话,还是哄她。
姥姥惯会哄她。
“画得很好。”叶嘉沅又加了句,“傅老眼光也好。”
傅朝盈心念一动,微扬起唇角。
她的眼尾还有薄红,此刻笑着,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叶嘉沅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扫了眼满墙的画,问她:“你要送我的画呢。”
傅朝盈唇角轻弯,轻轻一指,“是这幅。”
叶嘉沅视线随之而去,微微愣住。
那是一幅与传统南派风格大相径庭的水墨画——线条天然肆意,意在旷野。
技巧不多,却胜在自在奔放。
叶嘉沅深深望着这幅画,又深深望向她。
傅朝盈直视她的目光,又轻轻眨眼:“你喜欢吗?”
叶嘉沅沉默片刻,“这不像南派画风。”
当然不像。
傅朝盈轻嗯了一声。
叶嘉沅余光扫到她放平的唇角,眼中掠过两分笑意,“如果我喜欢,你就送吗?”
傅朝盈轻轻点头,眼中透着两分狡黠,“当然。”
“所以,你喜欢吗?”
本应是成年人之间的点到为止,可傅朝盈此刻却兀地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叶嘉沅无奈偏过头来,将注意力放到画作上。
空间陷入沉默,傅朝盈刚要转身去拿梯子,却猝然听见她说——
“喜欢。”
傅朝盈瞬间回眸,刚好撞进她沉静的眼中。
叶嘉沅凝望着她的眼,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
她眼中的情愫太复杂,傅朝盈只窥得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
“那,我现在取下来。”傅朝盈转身去找梯子,叶嘉沅帮她搬来,又牢牢扶好。
傅朝盈刚上到四个台阶,鬼使神差地回眸看她。
叶嘉沅此刻的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助她上青云一般,却又深得让人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傅朝盈莞尔一笑,取下画作,又细心卷好,最后放进紫檀木盒中。
“还有一幅。”傅朝盈指了指大理石台面,“刚画好。”
叶嘉沅抬眸望去,“是你朋友圈那张油画?”
又提到朋友圈。
叶嘉沅站到台面前,傅朝盈的目光落在她清丽背影上,状似无意问了句:“嘉沅姐你点进我朋友圈了吗?”
“嗯。”
答案显而易见。傅朝盈站到她旁边打包,开玩笑说:“那你以后看到,记得给我点赞!”
“我一般不看朋友圈。”叶嘉沅轻轻摇头。
“没关系,”傅朝盈耸耸肩,“反正嘉沅姐已经看过一次啦。”
叶嘉沅抿唇,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句:“我很少有空。”
傅朝盈浅笑着摆手,“没关系啦。”
临别之际,傅朝盈站在院子门口,目送叶嘉沅离去。
直到车灯消失在拐角处,她才转身回到屋里。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傅朝盈回家吃吴姨热好的儿童套餐。
还没吃两口,就收到叶嘉沅的消息——
【等我出差回来,应该有时间和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