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最终没能走出这片土地。
任何知道【精灵】这个种族的人,都不可能会想象到希后来的模样。
这个种族为歌颂世间一切美好而诞生,随世间不再需要他们而消亡。
希却不曾消亡,非但不曾消亡,还长成了如今模样,长成了一个……再不像是精灵的精灵。
若光看形貌和眼神,她未有半分改变,可她的双手不再只为抚摸花瓣摘取露水而生,她的歌声也不再只为歌颂赞美而现,甚至于,有关她的传说也被染上血色。
她是杀人如麻喋血成性的白头发长耳朵怪物。
若说除此以外,她还有什么像她曾经的同伴的话,那便是,她消散于天地之间的时候,也与她的同伴们那般无声无息。
白头发长耳朵怪物的传说依然存在,传说的主人公却早已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宋林微看见的毕竟只是希的记忆,在记忆中的希消散的那一刻,他眼前的场景也跟着变了。
他又回到了那一处祭坛,白衣少女站在祭坛正中,面容恬淡。
她目光穿过宋林微,落在了宋林微身后。
宋林微若有所感一般回头看去,只一眼,便心生惊喜:“你……”
话音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了不对。
他身后站着的,是他师尊的少年时。
少女身上银白甲胄早已起不到什么防御作用,却仍然未曾褪去,不知遮掩住了多少伤痕,惯用的长戟已经折在了此前的战役之中,叫一头三阶变异的怪物生生啃断,那之后,不过十六岁的女孩拼着半身染血,拿着剩下那半截戟,愣是没在让怪物再前进一步。
如今站在这里,她还是分别时的模样,一身血气未散,整个人苍白得恍若透明。
这并非宋林微形容夸张,也不是什么比喻,而是她孤身走进森林深处之前,所有人便已经达成的共识。
她的能力有目共睹,她于此方世界,凭借斩杀邪祟与异心之人,为新世界秩序做出的贡献所对应的功德上天亦有数,她若再停留,必将与壤一样,成为这方世界的神明。
但这方世界的力量再供养不起一名新神,故而她再得不到这方天地的分毫眷顾。
这些宋林微都知道,宋林微也知道,若非如此,他师尊也不会获得进入【阆苑】的资格,总归,在遇到他的时候,他师尊看起来过得很好,哪怕只是看起来……
宋林微也知道,他师尊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如果真的在意,也不会愿意叫别人看。就连小白团子,在跟着看过了林希的过去之后,也从一开始的抵触,变成了后来的沉默。
这些都是林希的曾经,是构成她的一部分你,林希不会怨,不会恨,不会难以释怀,这只是被她放进了记忆里的平平无奇的一段。
但知道是一回事,接受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纵然知道自家师尊并不需要任何人去心疼,也并不会因这样的事情留下什么阴影受到什么影响,可但凡看见了,难免心绪激荡。
可眼下,其实也不是多想其他事情的时候,宋林微已经发现了,现在他面前的依然不是现实,眼前的这一个身着甲胄的女孩子,就是他的师尊。
他师尊看不见他,因为在那段时间里他并不存在,他师尊看着先前希站着的地方。
他又回过头去,然后一愣——希仍旧站在那里,可希的身后,祭坛高松的石柱之上,还有一个虚影。
那同样是一个女孩子,一个被箭矢穿透胸膛、钉死在石柱上的女孩子。
女孩有着白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眼、和属于精灵的尖耳朵,相貌与站在那里的希如出一辙。
她被钉在那里,面容依旧恬淡。
而希同样,面容恬淡。
【希】的声音再次响在他耳边:“那是你所看见的这个我的前身。”
宋林微一愣。
恰在此时,他身后,他师尊开了口:“你是什么人?”
希目光温柔,她身后,被钉在柱子上的虚影也目光温柔。她们同时开口,声音只有一个:“【希】是我的名。”
少年林希目光淡淡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希的回答也平淡:“我被孕育于此。”
少年林希点了点头,哪怕虚弱得连说话都提不起劲,也依旧站得笔直。她再度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受刑?”
她像是纯粹在好奇,希也没因这个问题生出什么情绪变化,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我不是在受刑,你所看见的,是我的原罪。”
随着她的话语,图景在祭坛之上飞速展现,于是,不需要【希】多解释,所有的故事都已经明晰。
被钉在祭坛上的便是【希】,或者说,是【希】的原身。
世间有精灵,由天地孕育,怀着对这样的美的热爱而生。
他们并非神的造物,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歌颂世间一切美好。
【希】是在祭坛上被孕育的,在看到代表着即将诞生的新生命的光球出现在祭坛上时,精灵一族阖族欣喜。
毕竟古往今来,新生的小精灵会被孕育在任何一个地方,唯独不会是祭坛。
那意味着,这位新生的精灵,会是他们的【王】。
所有精灵都期待着【王】的诞生。
纵然他们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王】必定是美好的,精灵热爱一切美好。
天地为每一位诞生的精灵定好了名,而他们的【王】名为【希】,在精灵的语言中,意为引领光明。
谁都想不到,【王】的天赋会是【审判】。
为歌颂美而生的精灵,天赋为【审判】,且有弓箭伴生,用以审判世间一切。
这样的【天赋】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拥有这样【天赋】的是精灵。
生为精灵,却掌生杀,精灵开口吟唱必为歌颂美好,她的歌声却能叫世间万物露出最真实模样,一切罪恶无所遁形。
她的存在,便是她的原罪。
于是,执掌【审判】的精灵王【希】,她的伴生灵器所审判的第一个存在,便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