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微其实并不太能理解。

但不能理解也不代表就不存在。

毕竟从一开始，小白团子就跟他说过，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规则。等同的，每个族群也都有每个族群的规则，他甚至不需要去理解。

他原本也不需要去理解，因为不管是哪个，都从来不需要他去帮着义愤填膺。

所以，他只需要把一切，如实地记录下来。

就像曾经做过的那样。

林希也没有动静，听完故事之后，她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希——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站在祭坛上的女孩了，柱子上被箭矢钉死的虚影也成了实质。

她看着林希，始终平淡。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看了彼此片刻，希开口：“你快死了。”

林希点点头，没有太大反应。

希又道：“我也快死了。”

林希又点点头，照例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作为彻彻底底旁观者的宋林微心情有点复杂。

碰上林希这样的性情，或许是被钉在柱子上的希也觉得无奈，她又跟林希相对沉默了片刻，兀自开口：“精灵合该纯洁无瑕，我的“天赋”即是我的“原罪”，我的“原罪”会不断消耗我的本源力量，等本源力量烧尽，我就会死。”

林希又应了一声。

希仍在继续：“我曾尝试把灵魂送到不同世界，不过还是没有办法成为一个纯洁无瑕的精灵，我无法洗去我的“原罪”。”

她话音落，不同的景象就在虚空当中浮现，白头发长耳朵的女孩子一次又一次降生在不同的世界里，然后一次又一次走向同样的结局。

不论开端如何，结局总是大同小异。

【天赋】为【审判】的精灵，手上终究会沾染血腥。

而这又会继续成为累加于她身上的【原罪】。

希必将被这样的【原罪】耗尽本源。

十六岁的林希看着她，依旧没有说话。

良久，希再次开口：“你愿意接掌我的天赋，帮我把箭拔下来，结束我的【审判】吗？”

林希这回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直接往前走去。

她脚下仿佛多出来了一条路，叫她顺利地走

过祭坛，走到被钉在石柱上的女孩跟前，抬手搭上了箭矢末端。

然后，她动作停了下来，看向希。

希也看着她，仿佛在等她提问。

宋林微也以为林希至少会问上一句。

但林希没有。

只见她收手成拳头，下一刻，将箭矢直接拔起。

没有血溅三尺，也没有出现别的惨绝人寰的场面，箭矢就在林希手中，而石柱上的希一点点便回虚影，仿佛由万千光点组成。

而这些光点正在逸散。

希的声音也在飘散：“我将我的【天赋】赠与你，随此而来的还有属于我精灵一族的【祝福】，自此刻起，你将是我精灵一族至高无上的【荣耀】。”

“只除了歌声。”

“执掌【审判】之人，不歌赞诗。”

光点与话音一同逸散，在虚影彻底消弭于天地间的那一刹，万丈流光倾泻而下，狂风四起，周遭花草树木全朝祭坛方向低伏，恍若折腰称臣。

林希仍旧位于祭坛正上方，她手中的箭矢并为消散，而是于流光当中骤然变成一杆银白长戟。

同一时刻，流光由狂风卷着，将她包裹为厚重光茧，又在将人影被完全吞没那一刹，骤然收缩。

林希再度出现在宋林微眼前，只是这一时刻，少女身上染血的银白甲胄随流光动而流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洁白无瑕的裙装。

流光当中，那些代表着林希的曾经的物件被裹挟着，与半空中卷成一道纯白缎带，绕着林希飘了两圈，最终，绕到林希脑后，将她因甲胄剥落而披散的乌发束起，垂落下来的部分绕成了漂亮的蝴蝶结，正是宋林微后来见过的他师尊头上的那一根。

祭坛上方的林希也睁开了眼睛。

终于在这一刹，宋林微眼前情形尽化烟云。

再落到实地时，他看见了他师尊。

真真正正的，带过他的师尊，此刻就站在祭坛的另一面，温和恬淡，与他遥相对望，而小白团子窝在他师尊肩头，一动不动。

他师尊没有说话，而宋林微也若有所感一般看向那座早已被废弃的祭坛。

恍然间，祭坛仿佛还是原本模样，而祭坛上方也多了一个虚影。

那是【希】。

这一回，【希】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希】说：“这就是我的故事。”

宋林微一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对着虚影认认真真开口：“我会将你的故事记下来。”

然后，他看见【希】笑了。

属于精灵的笑容纯净灿烂，像是丛林深处好不容易落下的一缕阳光，直照到人心底。

他也听见了【希】的笑声，银铃一般。

【希】说：“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宋林微一愣。

他没来得及问，祭坛和【希】的虚影便消散。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抽离这个世界。

【希】的声音缥缈遥远：“这是我最后的本源，我觉得很适合你。”

随后，更多的画面自他眼前闪过，有关于【希】的，也有关于他师尊的。

在他师尊接受了流光的洗礼之后，一条通往虚空的通道便就在她跟前打开。

他师尊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她分明是干干净净的模样，纯白缎带随她发尾起落，可宋林微分明又看到了掩盖在完好外表之下遍体鳞伤的灵魂。

她看上去安然无恙，实则也不过强弩之末，终于，在走完虚空中那一条通道，走过某一扇门的时候，纤弱的女孩终于如断线风筝一般坠落，然后被门中人伸手接住。

大门合拢那一刹，宋林微听到了一声真情实感的：“卧槽。”

宋林微：“？”

而后，他眼前景象又是一变，这回是熟悉场景。

无边墨色中，红柱拔地而起，延伸入顶上看不见的黑暗里。

夜色如纱，笼罩着惨叫声、咒骂声以及悲泣。

千秋殿，千秋功过台。

入【阆苑】者，必要在千秋功过台上走一遭。

宋林微也走过。

而现在，他就站在千秋殿正中，他面前，一枚赤色玉令悬浮着，笼罩在莹莹光辉当中。

宋林微听到了林希的声音，林希说：“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