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两个多月就发生了两起命案，黎州大学一时间被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任凭黎大的高层再怎么想压低关注度，依然有很多投诉信塞满意见箱，质疑学校的安全和管理问题。

面对媒体记者的长枪短炮，余校长硕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两边的肥肉流了下来，他摘下眼睛擦了擦，重新戴上，说：“对于我校近期发生的两起学生自杀事件，我感到万分沉痛，借此机会，我向各位家长表示深深的歉意。”

余校长往后退了一步，面对着镜头鞠了一躬，继续说：“两位学生都是入学不久的大一新生，刚刚踏入大学校园，大好的青春年华正要开始，却选择一条了无法回头的路，这是我们所有教育工作者的失职。”

他顿了顿，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现在的小孩子心理比较脆弱，一有问题找不到出口，就想着以逃避的方式来解决。所以不仅是大学老师，也希望各位中学老师在关心学生成绩的同时，也应该多多关注他们的身心健康。”

“什么狗屁理论！”曾鑫忿忿地关掉手机视频：“以逃避的方式来解决？这么说，难道是他们自己的错吗？”

这几天，关于黎大的恶评漫天飞舞，余校长不得不接受了媒体的采访，正面回应两起学生自杀事件。采访视频在论坛首页挂了好几天，然而下面清一色都是支持校长的声音。

“总得找个背锅的。”庄毅附和道：“不得不说，学校的公关团队真有一套。”

蒋胜叼着牙刷从洗手间走出来：“我在下面评论了一句国粹，结果不到十分钟就没了。”

曾鑫哼了一声：“他们肯定觉得能让你的国粹在评论区待十分钟，已经仁至义尽了。”

李泽杭刚上完选修课回来，曾鑫忙把视频拿给他看，因为太过愤怒差点把手机直接怼到他脸上：“你快看看校长的采访。”

李泽杭放下书包，接过手机，默不作声地看完了视频。

“你怎么不说话？”曾鑫气得一跺脚：“你说他们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蒋胜拿毛巾擦着嘴：“他是觉得多说一句都是白费口舌。”

李泽杭把手机还给曾鑫，拿了睡衣径自走进浴室。

曾鑫拿着手机飞速打字：“不行，就算只有十分钟，我也要在评论区留下我的国粹！”

“你们不是洗完了？里面地板怎么还这么干？”李泽杭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

301室的卫生状况一向堪忧，李泽杭加入之后稍微提升了一点，但无奈一个人整理，禁不住三个人糟蹋，所以301室除去李泽杭自己的那块“生活区”，其他地方无一不令人皱眉。

比如洗完澡的浴室，有时就跟刚发完洪水的灾后现场差不多。然而今天，竟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门还没关，蒋胜的脑袋探进来，低声道：“每次别人洗完澡，你不是都得重新收拾？我刚洗完就顺手整理了，不用谢。”说着又冲李泽杭一眨眼：“还有，我说要追你，是认真的。”

李泽杭把蒋胜往外一推，“砰”一声关上浴室的门。

庄毅躺在床上，提议道：“我兼职的那家清吧叫ZOOM，明天全场五折，要不要去试试？”

最近学校出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曾鑫正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兴奋地答应道：“咱们宿舍一起去给你捧场，我请客！”

——

李泽杭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被蒋胜和曾鑫推搡着架到了ZOOM，理由是庄毅浪子回头，精神可嘉，作为室友得一起支持他来之不易的兼职大业。

这家清吧位于学校后门的小吃街上，据说是一位黎大的学长开的，庄毅才刚上班几天，老老实实地接受培训，没敢多打听。

蒋胜一行人进门的时候，店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暖黄色的灯光洒满小小的屋子，驻唱歌手在台上抱着吉他，用温柔的声线唱着民谣。

庄毅正在吧台擦杯子，见三人进来，冲他们激动地挥手，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位。

曾鑫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黑色制服，说：“整得还挺像回事。”

庄毅嘿嘿一笑，拿出菜单：“你们看一下要喝什么，我帮你们调。”

曾鑫把菜单合上，说：“你看着帮我们每个人调一款吧。”

蒋胜吹了声口哨：“不枉你高考完去学了两个月调酒，庄叔要是知道，应该不会再说自己的钱打了水漂。”

庄毅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千万别告诉我爸，不然他得立马杀到学校教训我一顿！”

“别怕！”曾鑫大手一挥：“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高中时，庄毅看到电视上的调酒师调酒，感觉特别帅，于是高考完闲着无聊，就去报了个培训班，所以还算有点底子。再加上一礼拜的培训和练习，调酒的技术又精进了不少。只不过他对各种酒的名字还记得不是很熟，因此不时得拿起酒瓶，眯缝着眼睛仔细辨别每一款酒，但这并不影响他摇酒时顺畅的动作。

“我说你这几天怎么总翘课呢，原来工夫都花在这上面了。”曾鑫说。

庄毅一挑眉：“怎么样？这课是不是没白翘？”

蒋胜啧了一声：“争取当上‘头牌’，早日把庄叔的钱还上。”

庄毅秀了一通花活，兴致正高，猛地被蒋胜这一句拍回了原形。他悻悻地打开摇酒器，把摇好的酒倒进杯子里：“这杯是龙舌兰日出。”说着把酒推到曾鑫面前。

曾鑫抿了一口，细细咂摸着味道。他不知哪根筋不对，又犯上了戏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用播音腔说：“我仿佛看到看到一轮火红的朝阳在我面前缓缓升起！”

“一口就醉了？”蒋胜无聊地翻着菜单：“那我再帮你点个僵尸，让你开开眼界，看看僵尸长什么样。”

蒋胜刚说完，庄毅的第二杯酒摇好了，他把酒往前一递，笑道：“你试试能不能喝出僵尸来。”

蒋胜脖子往后一缩，看着杯子上古怪的人脸形状，吐槽道：“僵尸脸长得这么苦大仇深吗？”

“僵尸这款酒甜度比较高，完全没有‘苦大仇深’的味道，很适合你。”

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蒋胜扭头一看，居然是金凯元。

金凯元的头发染成了金色，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皮衣，裤子的皮带扣上是一只桀骜不驯的金狮，整个人看起来散发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元哥，你怎么在这？”蒋胜好奇道。

一个路过的服务员顺嘴应了一句：“这是我们老板。”

“学长你不是忙着实习吗？”曾鑫微微长大嘴巴：“对了，上次你帮我那么大忙，都还没好好谢谢你。”

金凯元摆摆手，说：“小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不过没想到竟然……”

说起那天剧场的事，众人还心有余悸，本来欢快的气氛，霎时笼上了一层阴影。

曾鑫忙岔开话题：“学长，你也太有本事了，实习那么忙，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开酒吧。”

金凯元一只胳膊撑在吧台上，懒懒地说：“这个店是跟朋友一起开的，闹着玩罢了。”

往前一指，他手上的银色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夺目的光：“喏，就是他，我朋友，吴天磊。”

店里十分热闹，但吴天磊的外形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打眼，他扎着一小撮马尾，五官深邃，薄唇如刀削般锋利，远远看去像是外国人。

曾鑫好奇地伸长脑袋看了看，连珠炮似的吹了一顿彩虹屁。

金凯元指着台上的驻唱，介绍道：“驻唱也是我们学校音乐系的，特别有才，很多歌都是他自己写的。”

曾鑫感慨：“怪不得很多都没听过，原来是你们压箱底的歌。”说完，他又拐着弯夸庄毅：“除了歌，你们的调酒师调的鸡尾酒也很不错。”

金凯元的目光终于落到吧台后的庄毅身上。

庄毅面试的时候，见到的是吴天磊。来了一个礼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凯元本人，不免有点紧张。

“元哥，这是庄毅，我发小也是我现在的室友。”蒋胜拍拍庄毅的肩，又拿起桌上的那杯“僵尸”，说：“这杯就是他调的，元哥试看看合不合格？”

金凯元低头看了看他杯子里的鸡尾酒：“颜色挺正的，调得比我好。”

庄毅松了口气似的，摸摸后脑勺：“以后还得请元哥多多指教。”

金凯元扫了一眼桌子，只有李泽杭面前的桌子还是空的，他眯了眯眼，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叫李泽杭。”

李泽杭一直没吭声，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闻言冲金凯元点了点头。

金凯元定定地看着李泽杭，说：“不嫌弃的话，我帮你调一杯。”

李泽杭微微颔首：“谢谢。”

金凯元拿起摇酒器的时候，庄毅就明白了他刚才的话不过是谦辞。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需要像自己那样细看每瓶酒的名字，随手就能从几十瓶酒里准确地挑出他想要的那一瓶。

金凯元一个反手将酒瓶“倒立”起来，轻松自如地凭感觉倒出了适量的糖浆和基酒，跟庄毅调酒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摇酒时，他又小小地秀了一段花活，立刻引得众人叹为观止。

庄毅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羞愧，要不是为了钱，他差点想要当场辞职。

金凯元摇完酒，打开盖子，倒进装好冰块的杯子，酒精瞬间将透明的冰块染成新鲜的紫红色。最后，他在杯口放上装饰用的柠檬片和黑莓，才将杯子推到李泽杭面前：“试看看。”

“谢谢。”李泽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问道：“味道不错，这杯叫什么？”

金凯元一只手抵着下巴，仔细研究着李泽杭脸上的表情变化，笑道：“荆棘，知道为什么给你调这款吗？”

李泽杭其实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杯酒虽然名字叫荆棘，但每一口都能尝到浓郁的果香。”说着，金凯元的视线从李泽杭手里的那杯鸡尾酒，慢慢地滑到他脸上。

空气中隐隐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曾鑫赶紧又吹起彩虹屁：“学长亲自调的酒，看起来就是更好喝！”

不知道为什么，金凯元看向李泽杭的眼神，让蒋胜觉得很不舒服。

他径直拿过李泽杭面前的那杯荆棘鸡尾酒，喝了一口，说：“这杯更好喝，我要了。”

当着众人的面，蒋胜“霸道”地换了两人的杯子。

曾鑫本以为马上又要掀起一场“世纪之战”，然而李泽杭对蒋胜的行为竟然完全没有任何意见，而且他似乎还饶有兴趣地研究起了僵尸鸡尾酒杯身上的“人脸”。

金凯元看向蒋胜，笑道：“要不我再帮帮你调一杯？”

“不用。”蒋胜摆摆手：“我们几个都不胜酒力，一杯下肚估计就得叫辆车才能回宿舍了。”

“哪有那么夸张？”曾鑫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海量”，猛地喝了一大口酒，放话道：“一会你们要是倒下了，我扛你们回去！”

不多时，曾鑫喝完一杯，半死不活地倒在桌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道：“我，我还，还能喝！”

另一头，李泽杭面前的那杯僵尸也见了底。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脸上微微泛红。

蒋胜和庄毅面面相觑，庄毅看着喝醉了还在振振有词的曾鑫，一脸鄙夷地摇了摇头：“那杯龙舌兰日出，就十五度。”

蒋胜转头朝李泽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杯僵尸呢？”

庄毅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地报了个数字：“三，三十七度。”

“什么？”蒋胜顿时火冒三丈。

庄毅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道：“这不是本来想让你尝试点刺激的嘛，谁，谁知道……”

蒋胜扶额，无奈地开始想办法：“你几点下班？一人一个，扛回宿舍。”

庄毅看了手表，一摊手：“还得一个小时才下班。”

蒋胜倒抽一口凉气，虽说酒吧就在黎大后门，多走几步路就能到，但要扛着两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回宿舍，也得颇费一番功夫。

“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金凯元帮李泽杭调完酒，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他远远瞥见蒋胜面露难色，于是又走了回来。

蒋胜正想拒绝，金凯元已经把李泽杭扶了起来，轻声问道：“怎么样，还好吗？”

李泽杭稍稍撩起眼皮，说：“没，没事，我，我没喝多。”

金凯元“噗嗤”一笑：“没想到小杭喝醉比平时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