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佳抹了抹眼角,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封信:“我昨天收到一封定时邮件,郝烨让我去邮局取四封信。她在邮件里说,她已经做好结束生命的准备,在苹果里下的毒是必然致死的剂量,但又担心现代医学太发达,肯定会用各种手段延长她的生命,所以把邮件和信的发出时间都延迟了。”
她抽了下鼻子,继续说:“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并不想在自己还有呼吸的时候揭开那件事,她还说给警察添麻烦了。”
蒋胜沉着脸说:“到底是什么事?”
“你会知道的。”赵佳佳把信封递到蒋胜面前:“那四封信,一封是给我的,一封是给郝旭尧的,一封是给警察的,还有一封,是给你的。”
蒋胜讷讷地接过信封,忽然觉得手上薄薄的信纸似乎有千斤重。
眼眶一热。
蒋胜很少掉眼泪,刚才走进灵堂,看到郝烨黑白照片放在灵桌上,他也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因为总觉得郝烨并未真正离开。然而,现在手里拿着这封信,他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郝烨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信封,郝烨的字写得扁扁的,有点可爱。
蒋胜,好久不见。
估计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也再见不到了。这样想想,又有点舍不得死了。
蒋胜仰头望着天空,手伸进口袋,想掏一张纸巾,口袋里却空空如也。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上躺着一包纸巾。
李泽杭背对着他,保持着手往后伸着的姿势:“你好像忘了点东西。”
蒋胜接过纸巾,正想开口,李泽杭已经冲他摆摆手,走远了。
蒋胜拿纸巾胡乱擦了一把脸,继续往下看。
因为一些我不想说也不能告诉的你的原因,我真的很讨厌男孩子,不对,应该用“恨”来形容更加准确。你可能不知道,我前十几年的人生就像一场溺水,周围一片黑暗,我总是挣扎着想从海底游到海面,但很快又沉下去,任凭我怎么呼救,都没有人听见。
但是那一次,你听见了我的呼救声,还为我打架,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被人从海底打捞到岸上,生平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地呼吸。
我有无数次想要挣脱自己身上的枷锁,但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毁灭自己或者毁灭给我戴上枷锁的人。但是这一次,我选择统统毁掉,这样我才能重获自由,才能浮出水面,重新呼吸。
我真的很贪恋这种能够自由呼吸的时刻,所以我总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你,但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你看见我不好的一面。
我确实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因为我想维持自己表面看起来“完美无缺”的样子。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但是没办法,比起看起来“丑陋”,我更怕自己看起来“恶心”。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你在望心亭给我过生日的那五十分钟。你给我唱生日歌,然后眉飞色舞地跟我讲小时候的事情,都让我看到了更立体,更鲜活的你。
怎么办?好像更喜欢你了。
那时候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只有这一个,于是鼓足勇气跟你告白,想象中的告白时刻应该是浪漫、唯美的,谁知你竟然晕了过去,所幸你没有大碍,但我回去想想还是不甘心,所以又有了电话里的第二次告白。
其实我并不抱希望,只是不死心罢了,因为你的眼神总是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可能你自己都没发觉吧。但因为我总看着你,所以我知道,你并没有看向我。
你别哭,不过我知道你肯定偷偷哭了,虽然你性格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一个很单纯很善良的人,所以快点擦干眼泪。我不是告诉过你,人死后其实会变成星星,你如果想我了,就去天文系找一架望远镜,夜空里最亮的那颗肯定就是我。
我会在另一个地方生活得很幸福,肯定会比这辈子的郝烨幸福,所以你就放心吧。希望你也能抓住幸福,不要让自己后悔,加油。
郝烨
看完信,蒋胜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天空,呆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往回走,跟李泽杭他们几个汇合。
几人站在灵堂门口,曾鑫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蒋胜刚走近,就看见魏远征和马洋穿着一身黑色从警车上下来。
魏远征昂首阔步地走进灵堂,三鞠躬后,转身在郝旭尧面前站定。
“郝先胜,我们查了郝烨最近的购物记录,发现她的确购买了□□,而且我们在她的包里,也找到了□□的残留物。”
郝旭尧的一缕头发掉到了额前,两只眼神空洞洞的,整个人看起来变小了一圈,全然没有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不,不,不。”郝旭尧仿佛梦呓般地重复着这个字。
魏远征正色道:“我们还收到一封举报信,举报人称您涉嫌猥亵未成年人,现在请跟我们到公安局走一趟。”
——
四人打了辆车回学校,一路无话。天空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到了校门口,天终于放晴了。曾鑫因为有活动,一下车着急忙慌地赶往社团。庄毅也不打算宿舍,直接去了打工的地方。最近附近开了家新酒吧,因为他暑假时去学过一阵子调酒,所以就应聘上了酒吧调酒师的兼职。
蒋胜和李泽杭两人回到宿舍,一进门,蒋胜没换衣服直接躺到床上,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泽杭从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蒋胜翻了个身,从床栏的缝隙往下看,夕阳光在李泽杭的发尖舞动,又落到他的睫毛,鼻尖,将他整个人轻轻柔柔地包裹了一圈。
“你知道郝烨在那封信里跟我说什么吗?”蒋胜说。
李泽杭没抬头:“什么?”
蒋胜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底下:“她说她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海底,所以想把自己和给她戴上镣铐的人,统统毁掉。”
李泽杭翻了一页书:“她做到了。”
蒋胜:“其实我原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李泽杭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想明白了什么?”
“其实我们每个人身上可能都戴着‘镣铐’。”蒋胜顿了顿,又问道:“你觉得自己戴着‘镣铐’在生活吗?”
李泽杭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说:“你是蒋胜吗?怎么去了一趟葬礼,回来变哲学家了?”
“别转移话题。”蒋胜说:“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也许吧。”李泽杭淡淡地说:“只要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或多或少总会被某些牢笼困住,而死亡对郝烨来说,或许是挣脱牢笼的一种方法。”
蒋胜:“虽然死亡对于郝烨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但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李泽杭低头看着书上的文字,一字一句地照着念道:“书里说‘时间会给所有的事情一个答案’,也许再过几个月或者纪念,你……”
“那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答案。”
李泽杭还没说完,蒋胜便打断了他的话。
李泽杭正要翻书的手顿了一下:“什么答案?”
蒋胜从床上爬起来,下了楼梯,走到李泽杭面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你还要装傻吗?连郝烨都看得出来,我对你有意思。”
李泽杭没接话,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拿着书,但许久没翻页。
“对于感情,我一直是一个很迟钝的人。”蒋胜一鼓作气,继续说:“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自己究竟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李泽杭合上书,揉了揉眉心:“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要再转移话题,我问的是你想不想挣脱牢笼,跟我在一起?”蒋胜的语气直截了当:“想,还是不想?”
李泽杭转头看着窗外的夕阳,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虽然李泽杭没有直接答应,但这个答案已经比预期好了太多。
蒋胜的心情一整天都沉在谷底,听到这句话,仿佛漫天乌云终于撕开一道裂缝,透进一点阳光。
他紧紧盯着李泽杭沉默的背影:“这么说,你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
李泽杭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没有回话。
蒋胜得寸进尺地凑到李泽杭耳边:“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夕阳下,李泽杭的耳朵微微发红,他把书往后一丢,警告道:“离我远点。”
蒋胜稳稳当当地接住书本:“离远点就离远点,大学四年我有的是时间慢慢追你。”
他把书本放回李泽杭的书架上:“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跟你提这事吗?”
不等李泽杭回应,他又自问自答道:“郝烨在信里说希望我能抓住自己的幸福,不要让自己后悔。”
李泽杭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蒋胜说:“不过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刚跟你告白完之后,一点也不后悔。”
李泽杭耳廓的血色又深了一点。
蒋胜蓦的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李泽杭斜睨了一眼:“拒绝任何涉及人身安全和情感自由权的要求。”
蒋胜一只手撑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跟小爷去玩个过山车,不算危及人身安全吧?”
李泽杭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想让我陪你去游乐园?”
蒋胜理直气壮:“小爷我刚年满十八周岁,又不是七老八十,想跟喜欢的人去个游乐园犯法吗?”
李泽杭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沉默半晌,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