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今冥逃脱了一瓣神魂,就算他不露面,等钟延身体好了,吴瑧也要去找他。
黑影化作人形悬停在封门前,显露出今冥的模样,“哪怕渊源深如咱们,也会走到冤家路窄,不过,酆都这些亡灵的味道真是不错,比修仙界那些小菜合胃口多了。”
吴瑧把千水拉到身后,“我跟口味重的人玩不到一起去。”
两人眼神对峙,心知肚明,合朔望的三阵均毁,吞云钵残体被封,今冥一缕受封禁影响的残魂吸食不了多少亡灵,但要弄死现在的吴瑧还是有可能的。
“不想打击你,”她对千水道,“你最好保佑乌铭的亡灵不在这地方,否则可能已经化为他的邪力了。”
“顾好自己。”吴瑧说完瞬移开,刚到今冥身后,什么东西断裂脆响。
两人对掌拉开身位,互相提防着转头,只见大门上的封咒断裂,用寒冰玉制成的坚固殿门在一阵灵波中碎成粉末。
吴瑧纳闷,今冥却惊喜:“吼,里面的东西等不及要与我相融呢。”
“是什么?”吴瑧问。
“好东西。”今冥飘然往前。
见他这般放心交出后背,吴瑧反而起了疑窦,还没跟上去,千水身形一闪,“还我小弟命来!”
门后闪烁着炫目灵光让人看不真切,此时更加爆闪一瞬,一人宽的灵波荡向千水。
吴瑧提速拉开她,吐出一口血,暴露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今冥头也没回,依旧拖着黑纱般的邪气长尾,“你已是强弩之末,何必将命搭在这种地方。”
“他什么意思?”千水扶住吴瑧问,两手握得很紧。
“轻点。”吴瑧抹掉嘴角的血,“听不出他吓唬人么?”
说话的间隙,今冥已经飘进炫目灵光,这地方用不了传音咒,吴瑧喃喃说了声“麻烦了”。
“不麻烦。”
“?”
仔细分辨了下,吴瑧确定声音是从掉在地上的石壶里传出来的。
它微微抖动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当中的人影盘膝坐着,浑身冒出白烟,吴瑧猛地一抬眼,因为脑海里开始显现出一些被封住的回忆。
上一世的记忆。
其实上一世也没活太久,只不过死之前有一桩奇遇。
大限将至的前月,一个自称叫枯达的真神找到吴瑧,说她生来继承上古神韵,如果愿意,可以助她入真神一脉。
这人便是郝灮。
如今看来那根本就是苦寻他们,想把她诓骗去成为真神一员的手段。
起初吴瑧是乐意的,毕竟亲缘浅薄,生来不多久便没了父母,从小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大。
十六岁那年,一场山洪埋了整座村子,只有她一人不知怎么活下来的,埋入泥水里的一霎失去知觉,再醒来却在地表,一身泥干了,恰巧撞见枯达化成的虹光落地。
跟郝灮四处流浪修行了两年,修为增长得可以,结了丹,渡过两个劫。
在渡三重合道境雷劫的前夕,郝灮助她洗灵脉,过程中,以前的记忆恢复了五六成,也许年代太过久远,关于事情的记忆比人要恢复得多。
至于剩下的记忆,因为郝灮发现她体内魂力苏醒,半途终止洗灵脉,导致没有完全恢复。
吴瑧假装什么都记不得,但耐不住郝灮多疑,时不时试探一下,毕竟记忆恢复,便能动用部分魂力。
后来索性找了个机会溜走,受魂力的牵引,一路朝西到了罗庭山。
郝灮总归是真神,一路寻迹追来,吴瑧为了不被找到,冒险做了件事,便是以那一世的血肉为祭,将自己的本神送去海底归墟,入四方术阵。
洪荒大战之后,为了不让那群真神追踪到他们几个,吴瑧和青凝联合水蓝星的诸神设下四方术阵,连接着无尽真实和虚幻。
真实为星河中曾经探寻到的其他修真星,虚幻为御星双神镜和奇异笔共同构筑的御界。
做完这件事,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残魂亡灵被吸入罗庭山。
鉴于清金道星本脉的封禁,真神追踪他们的转世都极其困难,更别说死后的亡灵。
在山中没事干,天天等死,直到结识了一个披着长袍也遮不住手上长甲的男子。
他就是钟延。
当时她是亡灵,对方是活人,但两人在冰原山脚碰面的一霎,都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了熟悉,遥远的熟悉。
吴瑧没想起他是六个天神里面的哪一个,当时不打算说出来,暂时救不了所以没必要让别人多一重负担。
依稀记得自己用神器将星元命脉的力量注入几个人的本魂中,将他们推入真神的轮回命盘,世间轮回,他们的本魂迟早会以另一种方式修复。
世代轮回,自己因为献祭推动轮回,会越来越虚弱。
过去了这么久,虽然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变成那个样子,但是吴瑧在死之前已经感知到,自己再经历一个轮回就会彻底消失,失去意识,化成风化作雨,不管以什么形式存在,剩下那几人的本魂很可能会彻底修复。
就在这个地方,原本门内封着一只恶灵。
吴瑧用留下的一丝本魂之力,和钟延一同收服了恶灵,钟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留下驱邪阵。
两人出去后,将功德悉数输送给困阵外的亡灵,带他们一路到出山口。
最后的记忆,吴瑧对钟延挥手告别,可是对方在她转身回山的时候拉住了她,用钟山的秘术护住那抹灵意,将她推向出口。
想起那些,吴瑧早已泪流满面。
“酆都收到喜告那日,在下便认出神女你。”休烨说,“上一世你才出山,天降道罚消弭了新生灵体,玺蚺大世子逆天保你,后来神主夫人赶到,将他带走了。”
石壶中的灵影朝深处看了一眼,确认那边没人出来叹了口气,“在下猜测你们与真神界有瓜葛,加上神主夫人告诫,一直不敢言说,憋了一百九十年,半月前得知诸位天神的过往才明白些许,可算说出来了。”
“多谢休烨神君。”吴瑧收起心绪,捡起石壶让千水收好,“休烨神君,你神魂未灭,借用此壶有个百年能养回肉身,我会交待钟山长老,百年后,定会助你恢复。”
“百年啊……”休烨的语气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吴瑧奇怪。
“事以密成,”休烨的灵影融入石壶,虚影变淡,“不可说。”
吴瑧:“……好吧。”
这时,封门内的灵光中传出一声痛苦尖啸。
黑色亡灵如散落的彗星碎片迸发出来,朝外面飞出去。
“神主留下的驱邪阵生效了。”千水喜道,“咱们快去收了今冥。”
但是等她们逆着亡灵大潮冲进去,里面空不见人。
吴瑧拿出落羽恋,这东西从分界环上来,上次郝灮帮忙找到分界环以后,两者便产生了微弱的连接。
今冥两人依托分界环缔造各种空间阵,身体里的灵韵挥之不去,只要他没死绝,就不可能逃到杳无音讯。
“他混在亡灵里跑了,我知道他去哪儿,你把石壶带出去,先回龙殿山庄。”
凤缕扇停在两人面前,千水也踏上来,“你身体时好时坏的,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吧。”
吴瑧会心一笑:“你关心我啊?”
“别想多了。”千水扭开头,“我不想得罪钟山罢了。”
一路追到到星落崖,隐约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
山洞空空,不知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较之前冷冽一些。
“躲开!”吴瑧拉开千水,自己身体一顿没瞬移开。
骤然出现的扭枝长矛直直穿进身体又抽出,血溅了洞内山壁一圈。
吴瑧一时吐不上气,捂着伤口跪在地上。
千水挡开另一根长矛,紧张地扶着她,一时慌了神:“你怎么不躲开啊,撑住啊。”
倒不是不躲,吴瑧没法解释,咳了口血,对千水道:“快走,找人来帮忙。”
四五步远的地方,两根木枝化作今冥。
“我会放她走?”
今冥说话的时候,他背后平整光滑的石壁突然散发出隐晦的光芒。
一股强大的吸力让人难挡,今冥先被吸了进去,吴瑧推开千水,自己也被吸进石壁。
等千水回过神冲到石壁面前,上面的光芒已经消失了。
她急得跺脚,跑出山洞想找应急阵,一想休烨肉·身刚毁,那些阵法搞不好也没用了。
六神无主的她又跑回山洞,地面洒着吴瑧伤口飞溅出的血,看得人一阵揪心。
哪里传来轻微的风声,不在洞口方向,而是从石壁中出来的。
过不多时,里头扔出一缕亡灵,待其化作人形,千水惊叫:“乌铭!”
只不过这缕亡灵失去了灵识,神色麻木,双眼空洞地定着。
“原来被我藏在了石壁里,快带他去参加考验,我没事。”石壁里传出吴瑧的声音,随之又有三道跟乌铭一样失去灵识的亡灵被丢出来。“上一世他们快消散了,我把它们藏在这里。”
千水愣在当场,直到吴瑧催促,才收了他们的亡灵离开。可是直到她将四个亡灵送出山再折返回来,仍旧不见吴瑧的身影。
“吴瑧你别死,是我害了你。”千水大哭,“对不起你,呜……”
“哭丧呢。”
千水:“……”
“休烨神君要在石壶里面待一百年,你要在里面多久啊,回头封山了我怎么跟神主交代,怎么跟秦莫交代啊,呜……”
“别哭了,我没事。”
千水面庞上的泪水横一道竖一道,“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安慰我,我想好了在这里陪你,你哪年恢复能出来我们再出去,好过我单独出去被秦莫揍死。”
“罢了罢了,”吴瑧被吵得无奈,“我这就出来。”
下一刻,她的手搭在千水头上,虽然她年纪比吴瑧大得多,此时却像吴瑧的妹妹。
“你没死,”千水难以置信地望着吴瑧,一双泪目又涌出不值钱的大朵泪花,上下其手地摸伤口,“真的没事了。”
随即她收了难过的神色,“没事你不早出来,骗我眼泪作甚!”
“我进去封住今冥要时间吧,伤口愈合要时间吧,何况里面还有一些以前的记忆,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千水抹去自己的泪,“什么记忆?”
在这座山底,在历经万年多的轮回后两人再次相识,命运在那一刻重新有了交集。
那时钟延身着宽袍,遮了半张脸,身上有难解的咒。
“你叫什么”
“钟延。”
“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自有记忆便有这个念头。”少年明明与她才相识,却道:“初次见面,可我似乎来晚了。”
“不晚。”
吴瑧刚灌了一肚子情肠,忍不住吐诉:“两百多年前我是个死灵你知道的,外面的题字还是我刻的,出山以后,真神要灭了我,但是被钟延强行保下了,所以他们又打起了钟延的主意,当然这是后话了。其实钟延被他母亲带走以后我没死绝,一缕残魂游荡回罗庭山,在这里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她说着走到洞外,雪景绝美,用世代生命推动那二人轮回再生,切断所有可能的关联,没想到生命的最后,还能连着遇到两世。
眺望而去,白茫茫冰原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一眨眼,这人便到了洞外的半空,浅浅笑着,那么遥远那么近。
这个人能让吴瑧忘掉一切,记起一切,两人脚下连接着虹光,吴瑧开心地跑起来,飞奔到钟延怀里。
钟延不算狠心,开了空间裂缝把千水甩进去,跟吴瑧相拥着倒进另一个裂缝。
尘世原本不属于两人的家成了他们的小窝,钟延紧拥着吴瑧,斜倒在沙发上。
此前心意相通,后又得知两人有亘古的羁绊,此刻再难用言语示情,唯有深吻陷落。
“瑧儿……”
钟延抱起吴瑧瞬移到床上,轻一挥手,房中灰暗。
关门声落,禁鸣符起,动情拥泣。
这一觉让两人忘了天地,忘了时间。
吴瑧醒来,闻着比平日浓一些的钟延身上独有的味道,很好闻,两颊微粉对上温柔款款的含情双目,低头把脑门缩在对眼人的颌下。
“就这半月吧,”钟延的指头插在她发丝间,一下一下轻轻梳着脑后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