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查房时,陈壹的白大褂上沾着几根橘色猫毛。住院部的金毛犬见他进来,尾巴在地板上拍出“啪啪”的声响。
“炎症指标下来了。”
陈壹翻着病历,手指在触诊屏上划动,
“今天可以拆引流管。”
金毛的主人是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正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摸着狗耳朵:
“陈医生,它以后还能爬山吗?”
陈壹半蹲在诊疗台边,布满老茧的指尖沿着犬腿钢钉的走向缓慢按压。
这枚从胫骨贯穿的钛合金钉,他上个月刚给杜宾犬做过同样的手术。
书架上的医学院双学位,并排摆着《动物骨科手术学》与人类医学教材,翻烂的页码几乎重叠。
“慢慢来,三个月后复查。”
他摘下手套,钢钉在X光片上闪着冷光,
“上月看的那只杜宾犬骨折情况一样,它恢复的不错。”
此时,宠物医院的前台电话响个不停。
“陈医生!”莉莉举着话筒,
“城东人民医院的肖主任找您会诊,说是刘教授给您打过电话的…胫骨平台粉碎性骨折,患者坚持要微创...”
陈壹正在给一只折耳猫清创,闻言皱了皱眉。自从半年前帮他的女儿救活车祸的布偶猫后,这位骨科专家就总爱找他讨论病例。
“跟他说下午三点。”
陈壹头也不抬,镊子夹出伤口里的碎玻璃,
“顺便提醒他,我只给建议。”
折耳猫突然挣扎起来,爪子勾破了他的橡胶手套。陈壹看着虎口渗出的血珠,想起上次给尼可表弟缝合的伤口。那孩子骑摩托车摔伤,哭着说不要留疤,尼可半夜打电话来问能不能用美容线。
午休时间,陈壹坐在休息室吃盒饭。
手机屏幕亮起,医学院同学群的讨论。有人晒出在瑞士滑雪的照片,背景里的雪场让他想起大五那年,尼可非要教他单板,结果两人一起摔进医护站。当时他帮尼可固定手腕,手法专业得连巡场医生都侧目。
“陈医生!”莉莉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急诊!警犬基地的德牧在任务中受伤,说是股动脉破裂...”
陈壹扔下筷子。这种伤他在急诊轮转时见过太多次,去年还帮消防队处理过被钢筋刺穿警犬。
诊室里,德牧的呼吸已经浅促。陈壹的手指摸到股动脉位置,触感和所有生命一样,都是温热、跳动、充满力量的。
止血钳夹住血管的瞬间,他想起尼可车祸那晚,手术室的无影灯下,主刀医生大概也是这样钳住破裂的脾动脉。
“晓琳,准备输血。”
陈壹的声音很稳,
“用B型血,其血液的冷藏保存条件可参考人类用血库的相关标准。”
夕阳的光从窗户斜着照进来,在瓷砖地上映出几道亮线。
陈壹盯着电脑屏幕,正在给二院的骨折案例写建议。人类的胫骨平台确实比犬类复杂,但固定原理大同小异。
手机震动,人民医院肖主任发来的感谢消息,末尾附了张患者家属送的水果篮照片。
陈壹想起上周社区义诊团也送过果篮,为了感谢他帮忙照看那只骨折的流浪猫,虽然果篮最后被医院的同事们分光了。
“陈医生...”
莉莉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那只德牧的主人想见您。”
训导员是个晒得黝黑的年轻人,眼睛红得像哭过:
“再晚十分钟它可能就…”
对方递来一张名片,“以后您来警犬基地,随时找我。”
陈壹接过名片,纸质比尼可用的那种商务名片粗糙多了。他随手塞进白大褂口袋,指尖碰到里面的药盒,帕罗斯汀的铝箔板已经掰开三格。
回家的路上,陈壹在便利店买了包烟。
收银台边的电视正在重播早间新闻,新加坡的街景一闪而过。他想起尼可的金属义肢不适合潮湿气候,那人却偏要往热带跑,就像他明明有执业医师资格,却宁愿天天给猫狗清创。
钥匙插进锁孔时,橘猫已经在门后叫唤。
陈壹弯腰换鞋,看见鞋柜底层积了层灰。尼可的拖鞋被收进储物间后,再没人踢乱这个角落。
喂完猫,他揉了揉橘猫毛茸茸的后颈,顺手撸了一把它滚圆的肚子。
橘猫眯着眼瘫成一块橘色地毯,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桌角。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蓝光照亮橘猫打哈欠时露出的尖牙。那篇没写完的论文:《动物与人类骨折愈合的差异性研究》。
文档最后编辑时间是两个月前,正是尼可调任新加坡的那天。
陈壹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只打出一行字:
“所有创伤都会愈合,只是方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