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薇薇在洁白的病床上睁开眼,有一瞬,大脑完全陷入了空白。
空荡荡的病房内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些常见的医疗器械在嗡嗡运转着。
“我发生了什么事?”她坐起身,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刺痛。
突然,那些狰狞的□□畸变,令人作呕的血肉吞噬闪现在脑海深处,心脏无可抑制地剧烈搏动起来。
她的瞳孔骤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臂,看到雪白的肌肤上毫无伤痕,没有那些可怕的变异反应,她才如释重负。
还好,自己并没有如记忆中那样变成怪物,并吞噬掉陈家辉。
但……这怎么可能?这一切分明是发生过。
那些记忆太过于鲜明,她记得自己在考核场执行任务中被异种感染,然后她遇到了指挥官,对!他通过虚拟影像登陆了她附近的空间,冷漠地看着她一步步坠入灭亡。
当时她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她不要变成一只异种,再被自己的队友消灭。
这时,一个画面闪入了她的脑海——
“请你救救我!”她用自己还未变异的一半脸孔嘶喊着,“我是一个蓝衣人,我也是……我是任务本身,相信我,不要让我毁灭……”
彼时她的喉咙已经被异种细胞吞噬,肿胀而撕裂,发出的声音都不像是人类的声音了。
她只记得残余的视线中,看到珍妮弗捧着武器僵硬的身形和目光中遗憾同情的样子,但她的队友并没有切实的悲痛,珍妮弗一定满以为她也和他们这些考员一样不过是使用生化体参与军事考核的,她应该还有一个真实的□□在别处。
等这个“她”被消灭掉,真实的自己才会醒过来。
但会吗?
她费了好大劲才从那些纷乱复杂的记忆中理清自己的由来,她是一个分裂的人格,一个虚幻的幽灵,考核场的生化机器人让她拥有了实体。
而她……也仅有这个实体,她从来没有真正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甚至并不知道远在太空中的光之茧中,她的本体怎样了。
但她的本体应该拥有自己的意识吧!
罗薇薇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充满了无限的遗憾,难道她就要这样灭亡吗?
但……或许她也就只能挣扎到这里了,再往前……她并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样的出路。
至少她的本体还活着,虽然那已经是和她截然不同的自我,但她只能祈求那个自己能存活下来,去探索这个世界,历经新的人生。
她如此安慰自己。
赫洛斯将军年轻英挺的身姿立在那里,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冷漠,罗薇薇知道他绝不会关心一个生化人的生死,他们本就是考场里的炮灰罢了,她挣扎着递出去的求存信息,这位将军丝毫没有动容。
但她错了,没有什么重要的情况下,赫洛斯本人是绝不会在一个生化人身上设置跟踪数据反馈装置的,罗薇薇的一举一动,远在指挥中枢的赫洛斯全部看在眼里。
接受到异常信息的时候,赫洛斯正准备进入生命循环仓内,这是专门改造过的设备,只能利用考场里的物资来制造。
地狱星球15天的生存考验是远超过常人极限的,即使是一个强化型新人类。此刻,正如海格力斯所预料的那样,出类拔萃的指挥官赫洛斯将军也已经濒临生死存亡的极限。
他的考场幕僚米勒少尉担忧地望着他,“将军?您必须快点进入生命仓。”
当时的赫洛斯并没有出现在海格力斯眼前的虚拟形象那样青春焕发,他看上去像是被宇宙遗弃的孱弱的60岁旧人类的样子。面容呈现病态的灰暗,头发灰白,除了他高大的身形还能看出昔日的形态,他的骨骼经受超强的混沌暗能量的辐射已经彻底退化,肌肉萎靡无力,眼珠也混沌发黄。
米勒愁苦地想到,他的将军就算能活到考核结束的时候,他也很可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他的样子早就超出了新人类退化极限值。一般生理状态超过45岁的新人类就将进入加速退化期,他们盛年时一切卓越的成就都将成为历史,一去不复返,等待他们的就是比旧人类更加残酷的疾病和衰老。
许多人承受不起这种骤然退化,因此军中一直有荣誉死亡的方式存在,有血性的军人会在自己开始退化期的时候报名参与极低生还率地外星作战,让自己的残躯了却在战场上。
但赫洛斯将军是如此优秀的青壮年军官,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他的威名早就在联邦军中一再被颂扬,因此米勒才毫不犹豫地选择在这次考核中站到他的身边,这对米勒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梦想。
可他们把这次考核想的太简单了,如米勒一般的较高职位的军官,他们对联邦特种军考核的严酷性和淘汰率早就有心理预期,都是做好牺牲准备报名的。但亲眼见到赫洛斯将军的退化,他还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将军,您不能再迟疑了,必须快点进入生命仓。”米勒催促道。
在临时搭建的指挥中枢内,赫洛斯身边还有几位像米勒这样忠实地守卫着的军官,他们都同样期盼着临时改造的生命循环仓可以暂时抑制住指挥官身上的异变。
罗薇薇并不知道,赫洛斯在经受怎样的□□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对一个小小的考场蓝衣人来说,仅仅是系统设置的异种细胞就让她瞬间变成了怪物,但赫洛斯身体所吸收的紊乱的暗能量只要本体稍微失去自制,就会将他推向可怕的深渊。
赫洛斯权衡利弊之后,并没有立刻走入生命循环仓,他打开了视讯端子,用最后的意志力将自己的全息影像传送到出事地点。
他冷漠地看着那种异变,他的心里的确没有任何过多的波动,即使是看到她从一个鲜活的美丽少女变成令人作呕的生物,这种变化也没有丝毫能够在他的心底里掀起一丝涟漪。
过去他看过的变异反应太多了,种种比这可怕的多得是。无论是他的恩师还是兄弟同僚,在前线作战都付出了惨重的牺牲,那些沦丧的□□,泯灭的人性,至今徘徊在异种阴影的笼罩下。
并没有多少年轻人懂得变异的可怕之处,一旦经历,就将一去不复返。新人类要想在宇宙中求存,始终必将直面异种的挑战。
指挥官早就被锤炼成铁石心肠,或许换一个场合,他会有兴致呵护一名花朵般的女性,但铁血的战场上,就只有生与死。
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活人,她只是一个考场制造的机器人,虽然她的意识已经完全自主化了,但她依然逃不脱考场规则。
“听我的,不必做过多反抗,你原本就在事件链中。”赫洛斯开口了,他的声音依然动听,是那种可以迷惑女人的优雅声线,但听在罗薇薇耳朵里却特别残虐。
她不相信自己的命运就会终结在这里,她和陈家辉,他们身上都有还没有解开的谜团,她依然不放弃地挣扎,抵抗着异变。
“什么是事件链?你是说我注定会被……变成……怪物?”她吃力地喘息着。
赫洛斯并未回答她,他转身向一旁呆立的珍妮弗下达了一道指示,珍妮弗立刻无比忠心地走出了他们的视野,临走时给了罗薇薇同情的一眼,还有勉励的话语——
“放弃吧!咱们考场外见!”
罗薇薇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哭泣,她想说:“等等我,珍妮弗,我就在这里,别的地方再也没有我的存在!”
可是后者又怎么会理解。
珍妮弗离开去执行任务了,赫洛斯叹息了一声,告诫般地对罗薇薇说:“异变是新人类也很难抵抗的,这种程度的□□变异则是一种完全的崩溃,你无法以有形的姿态保留自己的意识,所以放弃挣扎吧!”
“你是要我死?”
“依我的判断,你的事件链不会只到这里,变成异种是我没有想到的,所以你应该还会拥有第二次机会。”
赫洛斯的话让她完全迷惑不解。
但正如指挥官所说的那样,接下来几分钟,罗薇薇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下了药一样开始神志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的身体松散无力,每个地方都在进行可怕的蠕动。
慢慢地,这种蠕动也感觉不到了,她的意识终于陷入一片漆黑。
现在,经过了那场可怕的浩劫,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只知道自己又变成了人类。
罗薇薇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她的身体完美无瑕,正如那天早上从绿松镇的集体宿舍中醒来一样,她还是一个□□鲜活的少女。
但……她也没有遗漏自己腰后那个象征着蓝衣人的编码。
如果她的记忆没错的话,这个编码变化了!
她一瞬间醒悟过来,如果上次的身体是考场生产出来的,那这个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还未退却,另一种寒意接踵而来。
她分不清这应该是悲还是喜,梦中林然的话又浮现在耳际,她对陈家辉不是说过吗?他们处在轮回的噩梦中,所以还不如做一个乖巧的服从命运的绿松镇居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你还能醒过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蠢货!”一道新嫩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恍然。
一尘不染的病房内凭空出现了几道光束,光束中隐约映射出一个形影。
她正感觉到眼熟的时候,那个形影乍然清晰起来,光束中一个女童狰狞地向她咆哮:“我非常高兴看到你死得面目全非,知道吗?你完全就是一只无用的可怜虫,打从你诞生的那一天你就该被毁灭掉,为什么你没有消失在太空船里?”
“你……你……”罗薇薇的震惊无以言表,她从未想过居然能在这里看到净化实验中主宰了所有人的小恶魔劳拉。
此刻的劳拉并没有穿着净化实验中的病号服,而是一身宛如游戏世界中的绚丽的魔术师一样的服装,头戴红色丝绒尖角帽,尖钩小靴上都闪耀着水晶石的光芒,背后鲜艳的紫色披风在无风的空气中诡异地上下浮动。
她戏剧般的造型和空旷的病房环境完全不搭调。
“小恶魔劳拉!”罗薇薇脱口而出,女童的脸颊立刻吹气球一样鼓起,乌黑的眼珠瞪得溜圆。
“笨蛋罗薇薇——”劳拉指着她愤怒地纠正:“我是巫师!‘巫师’劳拉!”
呆了半晌,罗薇薇有些哭笑不得,“好吧,巫师大人,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我又在做梦了?”
提起这个,劳拉就一肚子气,“是你连累我的,罗薇薇!不,正确地说你不算是真正的罗薇薇……”
听到巫师本人亲口确认的事实,罗薇薇心脏一阵紧缩,“你在说真的吗?我不管有几个罗薇薇,我就是我自己。”
劳拉邪恶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平凡的人类,你们赖以生存的信仰不就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吗?你们以为自己有多么幸运,是这个野蛮世界中独有稀缺的存在?不过都是可怜的蝼蚁。”
罗薇薇尽量淡定地听着巫师的种种中二言论,挑起眉说:“是的,我就是个蝼蚁,那么伟大的巫师大人,你何必造访我这简陋可笑的存在,你还有更伟大的事情要忙吧?”
劳拉气的脸红脖子粗,挥舞着手里的魔杖叫道:“这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愚蠢的错误,才导致我被困在这里。”
“你被困在这里?”罗微微惊讶道,“困在这里的人不是我吗?”
瞪着她淡定的样子,劳拉很不情愿地讲述了一遍净化实验最终的结局,罗薇薇不得不承认,这次又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