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米花町二丁目,住宅。
因为翻身的幅度过大,波特掉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咕咚”一声。这一摔成功让他从噩梦中醒来。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淌他张开嘴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像被塞进一团浸水的棉花。
“………”
对面墙壁上电子钟跳动的红色数字:3:04。大脑在一分钟后才开始缓慢运转起来,波特眨眨眼,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
毕竟他已经离开孤儿院很多年了,而马德拉抛弃他更是莫须有的事情。
萝丝总说他有分离焦虑,波特对此嗤之以鼻,但现在他不得不考虑萝丝的话并让琴酒继续给他的训练加码。
啧,分离焦虑,如果真的有这种症状的话,波特的舌头抵住尖锐的犬齿,他努力保持冷静,最后得出结论:这很麻烦。
在这种认知滤镜下,他的世界始终处于叠加态——依恋对象既是存在的又是不存在的,直到亲眼验证前永远处于薛定谔的猫箱。而他自己,则用过度警觉编织着存在的蛛网,却让每根丝线都成为勒紧喉咙的绞索。
波特兀自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抬手搓了搓脸,打开灯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
咔哒的开关声响起,房间里充斥着暖黄色的灯光。与光亮一同出现的,是波特面前笔挺的西裤和锃亮的皮鞋,视线向上看去,马德拉正坐在床沿笑眯眯的看着他。
“吓到了?”他问。
………这才像做梦一样。
波特面无表情地掐了自己一把,疼。
在他冲过去抱住马德拉的瞬间,以对方为圆心,两米内的空间瞬间具有果冻般的实体触感。波特将鼻尖深埋进衣服中嗅闻,纤维里的冷气与香水味组成一张拥抱的网。不安离他远去了。
马德拉将波特带到床上,轻轻抱住他。
他又问了一遍:“吓到了?还是做噩梦了?”
波特的声音含糊不清:“……都有吧。”他整个人都被马德拉的气息包裹,闭着眼睛用气音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头顶的声音轻快,听起来心情不错。
“因为我做任务的地方现在正有人来暗杀我。”
马德拉笑呵呵地说出一些很可怕的话,他揉揉波特有点扎手的短发:“原本我是想和对方聊聊啦……但我们波特刚才好像做噩梦了,那我肯定要先回来看看你呀!”
暗杀他的人并非敌方派来的杀手,而是神志不清的阿多村龙一。
一开始马德拉不认为阿多村龙一有这样的勇气,毕竟如果他死在阿多村主宅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阿多村龙一就算脑子只有黄豆大小,也应该明白马德拉一众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角色。
但阿多村龙一仍然这么做了。在他单枪匹马拿着匕首晃晃悠悠来到客房时,马德拉瞬间知晓了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这家伙,在服用一些危险药品啊。
马德拉看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明显的“入迷”,没有接触无形之术的凡人很难产生名为入迷的性相,除非摄入一些致幻的药品,或许逼近死亡。
如果阿多村龙一在与危险药品打交道,那他变得精神不正常也是合情合理。基于他是阿多村甚五郎的长子,马德拉烦恼地看着对方用匕首猛然扎向创伤的枕头,他其实不太想直接杀死对方,原因无他:麻烦。
活着的阿多村龙一比死去的阿多村龙一要有价值,马德拉做出决定,他准备先将对方敲晕了再说,结果还没行动,这边波特又从床上摔下去了。
感谢萝丝和宫野志保的细心,女孩们率先发现了波特的不对劲并悄悄告诉了马德拉。后者思索再三,决定做一个蕴含【心】准则的物品来监测前者的状况。
【心】通常与情感,生命力联系在一起,更加表层的含义则是不止息的心跳。考虑到这个造物需要方便携带,马德拉想了想,在仪式中央放入红宝石,铜链,碎水晶,燃烧的蜂蜡以及波特本人的少量血液,最后,他自己站在阵法的中心将铜链贴紧皮肤。
物品若想拥有【心】的准则,铸造者首先要成为导体。子夜的铃声响起时,红宝石被马德拉摁进蜂蜡,刹那间,铜链突然绷直如弓弦。即使声音压得极低,他嘴里吐出的咒语亦清晰准确。看着蜡液裹住宝石生长出血管状的纹路。此刻需要绝对的专注:想象自己左心室泵出的不是血液,而是让矿物蠕动的不休止的心跳与欲望。铜链开始发烫,像是攥住了太阳的动脉,沸腾的嘶响后一切归于寂静,马德拉舒了口气,将手中的造物举到灯光下细细端详。
一块方便携带的怀表,象征着波特生命的节律,指针转动的咔哒声与对方的心跳同频。方便观察,马德拉十分满意。
虽然这么做看起来像是某种诡异诅咒,但马德拉发誓自己真的只是关心小孩的身心健康才出此下策。
从结果来看,他做的对!你看波特做噩梦他马上就察觉到了。
虽然是这么惊险刺激的内容,波特仍感到昏昏欲睡。只有在马德拉说到那块怀表的时候才有点反应。
“所以你一直在看着我吗?”他问,尽管眼皮子在打架也不妨碍波特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看着?”马德拉愣愣重复了一遍,然后在波特的注视下笑道:“当然啦!”
波特:“为什么?”
马德拉捂住他的眼睛,在令人安心的黑暗里,两个心脏在规律的跳动着。
“因为…嗯…人类的爱是一种完美的存在?如果我始终注视着你,那是因为我爱你。”
“即使以后成为神明,你也会看着我吗?”
“当然,波特和萝丝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因为你们,我多少也体会到当长辈的感觉了……真奇妙啊,明明一开始我只是想把你们当信徒培养来着,但人的情感无法因为人的理性而偏移,对吧?毕竟喜欢就是喜欢,所以无论你们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承诺会一直注视着你。”
波特如同羔羊垂着头享受着对方的抚摸。他依偎在青年的怀抱里时,左胸处便会传来肌肉与胸骨下的规律的心音。
“神明大人太可靠了。”波特嘀咕着奉承了一句,将自己缩得更紧:“信徒波特希望神明大人在我睡着前不要离开房间……”
昏昏欲睡时,他又听到了马德拉的笑声。
“好的。”他很认真的向小孩承诺:
“你的诉求,我听到了。”
。
与武野仓市不同,东京的今晚刚刚下过雨。
杯户码头废弃仓库区,海水裹挟铁锈味渗入水泥缝隙。月光在集装箱缝隙间流淌着。琴酒碾过积水,拐入集装箱堆场,生锈铁皮在雨中散发出血腥味。第三排蓝色集装箱顶部有新鲜刮痕,像野兽留下的爪印。
清理叛徒对琴酒而言就像是家常便饭,走近某处时,他听到了不远外变电箱后传来子弹上膛的金属颤音。
叛徒犯了个低级错误,他忘了雨天会让枪油味变得像霓虹灯一样醒目。
在绕过第七个储油罐时,积水突然泛起涟漪。琴酒侧身闪进阴影,子弹擦着耳际将生锈铁皮撕开狰狞裂口——叛徒不会再有第二次开枪的机会了,琴酒反手扣动扳机,在黑暗中精准无误的打中了对方的惯用手。
他的声音比海雾更冷,:“老鼠……哼,你该知道背叛的代价。”
叛逃者仍不肯放弃,尝试用非惯用手举枪再次袭击,这在琴酒看来不过是强弩之末,他冷笑一声,举起枪准备给猎物致命一击。
但飞驰而过的刀刃打断了他。一把小巧的匕首精准穿透喉结,尸体向后仰倒时,琴酒面无表情放下手中的枪。□□的击锤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静而准确:“马德拉。”
“哎呀,我是不是抢了你的人头?”
马德拉站在卸货平台上,背后是雨后乌云退去的弯月。他避开地上的小水坑跳下来,笑眯眯地向琴酒走去。仍穿着他去武野仓时的衣服:黑色外套剪裁挺括,肩线顺着斜方肌自然垂落,在腰际收出一道利落的线条。银灰丝质领带和身上的马甲一样在月光下浮现出暗纹,怀表链在马甲口袋划出两道金弧。
即使在他做出一些剧烈运动后,后腰处的西装褶皱依然保持着橱窗人台般的完美垂坠。
“啧。”琴酒看他这副打扮,只想说:“啧。”
马德拉:“……怎么了?这么不爽。”
琴酒打量着如同上世纪英国绅士的伴侣,忽然道:“怎么没穿你那丑羽绒服。”
他说的是马德拉平日里最喜欢的那件白色羽绒服,保暖,轻便,帽子上还有两个兔耳朵。
爱衣被诋毁,马德拉震怒:“它哪里丑?!要我说你就是对白色有偏见——主要是那件衣服不适合去谈判,我就换了个别的。”
即使震怒也不忘解释,马德拉简直要为自己鼓掌。
这下琴酒可不能说他特立独行了,马德拉想着,挺起胸脯:“哎,算了,和审美不同的人没什么好说的……这次我专门换了个黑的,怎么样!”
迎着马德拉期待的目光,琴酒扯了扯嘴角,惜字如金:
“丑。”
马德拉:“?”
马德拉:“我真得和你练练了琴酒。”
。
闹归闹,马德拉回到东京还有别的事情。
马德拉趴在琴酒的肩头:“我听说你要去俄罗斯找沃瓦,怎么回事?”
琴酒:“那群僧侣在废弃材料楼里找到了与银色子弹研究有关的纸质资料。”
原本弗拉基米尔是准备寄过来的,可那堆资料经过风化的摧残后变得十分脆弱,根本动不得。无奈之下乌丸莲耶只能委派本部研究所的人前去辨认。
琴酒与俄罗斯分部的成员关系更好,于是也被委派与研究员一同前往。
已知银色子弹是宫野夫妇二人的研究内容,又已知现在他们的女儿宫野志保继承了这个项目。
马德拉大骇:“组织要压榨童工???”
我可怜的志保就这么水灵灵的被打包运往俄罗斯……
琴酒:“不,boss认为她尚不能担任这份工作。所以和我一起去俄罗斯的人是朝闻道。”
对着朝闻道那张年龄不超过三十的脸,他实在是喊不出敬称。
马德拉眨眨眼。
“居然是爸爸。”他说:“哎,那如果把志保也带上的话,你们算不算三世同堂啊?”
好好的一个任务,被马德拉说的像拖家带口去俄罗斯郊游。琴酒忍了又忍,最后还是伸手掐住了马德拉的下颌。
“沃瓦很想你。”银发杀手冷笑道:“听说他为你准备了许多能量棒——我会帮你把它们带回来的。”
此话一出,马德拉回想起了自己曾被俄罗斯甜度爆表能量棒所支配的恐惧。
“我错了。”由于被掐着下巴,他说的话模模糊糊:“我真的错了,琴酒,大哥,亲爱的——”马德拉慌不择言:“虽然很感谢沃瓦,但马德拉不需要能量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