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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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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声走进二楼的雅间时,江渊然和周筠都已经到了,一见她便站起了身。她不慌不忙,先对领自己过来的小二道了句“有劳”,等他退出去又关好屋门,这才转向二人,微眯了眼打量起来。

“傅公子,”见她穿了男装,江渊然亦以公子相称,礼数周全地将主位留给了她,“这一路辛苦,先上座罢。”

傅声也不客气。她入座后发现茶已沏好,绯红的一小杯,端端正正地搁在她面前,还冒着热气。屋里没留人伺候,洗盏倒茶都得他们自己动手,傅声扫了眼周筠那毫不低调的衣饰,已经看出了他饭来张口的脾性,便知这茶是江渊然沏的。

“十年前京中旧习,”傅声呷了一口,尝出那茶竟是她往日最爱的朱颜,当下对江渊然此人又上了点心,“替新任京官接风时不摆酒宴,只奉清茶,我还道这么些年过去,此种‘陋习’早被废除了。”

一直被她有意冷落的周筠寻到话头,当即哈哈一笑:“不饮酒摆宴,算什么接风洗尘?若是连酒也不会喝,这宛京的官场啊,不入也罢。”

周筠的目光一直在傅声身上打转,几乎带了点放肆。他看出这位文静公子身量过于纤瘦,有种说不出的异样,但傅声男装数十年已成习惯,言谈举止没露出半点破绽,又叫周筠不敢肯定,直是咂摸不透。

好说,周家少爷就喜欢这种一眼望不到底的人。

傅声听出他在试探,扣着茶杯在手中转了半圈,忽然扬唇一笑:“现在京中时兴的是什么?”

周筠被那一笑撼得心神一荡,当即坐直了身,眉飞色舞道:“宛京大大小小的行酒令七十余种,就没有我周筠没玩过的。公子是问雅的,还是俗的?”

江渊然听他开始犯浑,拧着眉出言警告:“竹君……”

“哎,”傅声抬手压下了他后边的话,一双眼只看着周筠,笑意更深,“周大人好识见,我就问一个——双凫杯,玩过吗?”

“嚯,公子连这也知道。”周筠瞪大了眼,露出喜色,“这是承观六年方侍郎自创的玩法,京里还没流行开来,我有心要试,只未寻到机会,傅公子这是……”

江渊然暗骂了句混账,顾不得别的,正想抬脚去踢这丢人的东西,心里忽然一个闪念:周筠为人虽然放诞,但在正事上从不胡来,何至于对刚见面的文士这样出言不逊?

没等他想好,傅声已拎着茶杯起身,手腕一翻,既快且准地将茶浇上了周筠的肩。

周筠被烫得嗷了一声。

“方思才那种人,也值得你们费神费力地替他歌功颂德?”傅声唇边笑意不减,却带了几分冷冷的嘲意,“你说京里没流行开来,是因为他第一次拿鞋行酒时,就是这样被我浇了一脸的酒。那可是寒冬腊月,滚热的酒汤淌在身上……啧。”

周筠面色通红。那与其是说恼火,不如说是难以置信的惊诧。他砰的一推桌子,甩袖便往外走,屋里两人看着他的背影,没一个起身相拦。

隔壁的苏觅哼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周筠是个人精。”

“若我是傅声,也会这么做。”晏泠音的注意力仍在隔壁,回得敷衍,“回兄虽然信他,但他的出身摆在那里,得防。欲走险路,不可与心志不坚者同行。”

她订了两间紧邻的房,一间给她自己,一间给那三位。至于苏觅,纯粹是不请自来。这人毫不心虚,自称帮她挑了两间好房,隔板安得巧,是专为听墙角而设计的。

另一边的交谈声又响了起来。

江渊然在替周筠道歉:“公子莫要动气,今日事出有因……”

“他算什么,要我动气。”傅声重新坐了下来,自己替自己斟了杯茶,“不过是他运气不好,偏在我面前提方家子,刚才没给他把脸烫废,是我手下留情。”

周筠虽然发了福,年轻时也是宛京出名的美男子,最爱惜的就是自己这张脸,江渊然想象了那番场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竹君性子骄纵,但本性并不坏。”他轻声道,“京中子弟大多伶俐,会权衡利害,要怪便怪我,不该带他来的。”

“放心,我有分寸,他老爹是司天监里的人物,寻常叫人想不起,但得罪了就是个死。”傅声又喝了口茶,闲谈般道,“不说他了,江少卿,我还要请教,你不怕我吗?”

江渊然谨慎地顿了片刻:“为何要怕?”

“我早是死人一个,却能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大放厥词,”傅声目光如炬,“事出古怪,聪明人都知道该避开。”

江渊然面前的茶早已冷了,他却没喝,只低头看着深绯色的茶汤出神:“当年孝明太子为公子设宴,精心拣取了八种名茶让公子挑选,而公子皆弃而不取,独爱朱颜。抛开味道不谈,这种茶色泽漂亮、香气馥郁,我想,爱此茶者,当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孤高文士,他所钟情的,也当是烈火烹油、如花似锦的绚烂盛景。”

“那是我年少轻狂,”傅声摇头,“不知盛景总不长久。”

“公子已死过一次,”江渊然慢慢道,“有摆脱前尘的机会,却还是回到了这吃人的涡旋里,想来是不愿辜负初心。”

“你把话说得太空,”傅声抬指抹掉杯沿的水痕,“不妨直言我是为复仇而来。”

“若只是那样,”江渊然笑了,“你根本不会活下来。”

一墙之隔的晏泠音长出了口气。她自觉已听得差不多,两人交完心,不会再出旁的差错,是时候回金铭寺了。可她转身往门口走时,却见苏觅已站到了门前,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她的路。

晏泠音脚下不停:“让开。”

“殿下怎么,”苏觅似是十分好奇,“忽然舍得了?”

晏泠音扬了下眉:“舍得什么?”

“你让江少卿去接待傅姑娘,是不是太残忍了点?”苏觅玩味道,“你知道这两个人能彼此理解,因他们性子太直,为了道义,甚至能抛弃亲生父亲。傅姑娘从科场案脱身之前,她爹就已经死了,而江少卿更是……你也知道,让他们见面无异于互揭伤疤,所以我才问你,怎么舍得?”

晏泠音已经走到门边,像没看见他一样抬手拉门:“你知道我什么都舍得……放手。”

她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苏觅松手也松得很快,他只是往她手里塞了只银红的香囊,上面绣着两枝半开的栀子。

“这个比崔姑娘调的好用,”苏觅温和道,“放在枕下,能安神助眠。”

晏泠音一下子想起了雨夜里那盏气味古怪的茶,她想过苏觅会发觉,也许还会试图解释,但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荡地承认。这香囊她收也不是,扔也不是,正迟疑间,苏觅已替她拉开了门,又很有待客风度地冲门外的魏收笑了笑。

“下次再见,”他丝毫不怕旁人听到,故意把语气放得亲昵,倚着门俯身问晏泠音,“是什么时候?”

魏收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想代晏泠音说出一个“滚”字。而他主子眼神都懒得给,抬脚就出了门,因为走得急,倒是忘了把香囊扔下,正中某人下怀。

但只走出几步,她便又停了下来。

木制的楼梯吱吱嘎嘎,上楼的人显然分量不轻,竟是周筠。他已经抹干净茶渍,换了衣服,将那贵气逼人的紫改成一身素白。这种颜色此前只在戴孝时上过他的身,实在不衬他,一路好几个茶客语带诧异地唤他“周大人”,但周筠正在气头上,没理他们,也没注意到晏泠音,噔噔噔连踏几级,一阵风似的刮到雅间门前,咚的撞开了门。

“我不能白挨这杯茶,”他朝着门内盛气凌人道,“你们要谈事,带上我。”

魏收对着被周筠甩上的房门看了片刻,咂了下嘴,也没留意自己在跟谁说话:“周老爷子仙风道骨,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愣头愣脑的东西。”

“他不是愣头愣脑,”苏觅仍倚在门上。他只要不在晏泠音面前,就总是满脸索然,一副懒洋洋的倦怠样,“他是整个宛京最油滑的一条肥虫,周家要不是有他,光靠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父,早就被啃得渣都不剩了。他手腕多,心眼也多,聪明得很,如果生在更有权势的人家,定会成为朝中祸害。”

魏收心中一惊,回头看他,却见他一双狐狸眼含情带笑,既邪气四溢又温情无限:“还是我们殿下有识人慧眼,周侍郎这个性子,也只江少卿和这位傅‘公子’才制得住他。”

“可惜,”苏觅说着便转过身,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怜悯,“他要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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