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雨薇孕期对气味敏感,闻不了车内皮革的味道,因此回去两人照例是步行。
担心行人碰到徐雨薇,苏澜有意让她走在内侧。
苏澜是个很细心的人,有她在,基本上所有人都会被照顾得很好。因此尽管她内心有了些许浮躁,但是为了照顾徐雨薇,她的脚步依然放得很慢。
到底是多年亲近的朋友,徐雨薇察觉出了她的急躁。
苏澜很少喜形于色,但是如果有心事,她会无意识抓紧手里的东西。比如此刻,她挽着徐雨薇的手抓得她的手臂都疼了。
徐雨薇拿开她的手,改为自己挽着她,一副八卦者的口吻:“听说沈卓凡要和华泰董事长章毅的独生女章如沁订婚了,是真的吗?”
章如沁?
两年前,在沈老爷子的寿宴上,苏澜见过她,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虽然不能完全想起她的长相,但苏澜仍记得对方高挑的身材,以及和沈卓凡一样盛气凌人的气势。
“不知道。”苏澜如实回答。
“我还以为你前阵子去沈家参加葬礼,会知道一点内幕。”
苏澜垂眸,“毕竟是家事,他们没必要跟我一个外人说。”
苏澜的话让徐雨薇感到懊恼,她似乎并不应该提起这件事:“抱歉,我说这个其实没别的意思。”
苏澜微笑,“没关系。”
是真的没关系,作为一个局外人,应该为他觅得良缘感到高兴,门当户对的婚姻,对两家人都大有裨益。
正午的太阳慢慢热辣起来,徐雨薇热得有些发虚,“哎呀,不行了,太热了,我要歇一会。”
苏澜看她脸上冒着汗珠,赶紧扶着她到一旁的凉亭里坐下,把背包里随身携带的水杯拿出来递给她:“要不要喝点水?”
徐雨薇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一下子皱了眉,脸色变得惊恐:“苏澜,我好像流血了,肚子有一点疼。”
“啊?你先别慌,我们去医院。”徐雨薇是多么艰难才怀上这个孩子,苏澜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有事。
她赶紧跑到人行道旁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帮忙一起把徐雨薇扶到车上。
徐雨薇的脸色比之前更差,嘴唇没了一点血色。
苏澜很急,也很后悔,早上就不该听她的话出来逛街。本来她就极难受孕,怎么可能经得起大热天在户外散步?
出租车司机人很好,她们一上车就踩了油门往医院赶。好在沪市最好的医院就在附近,她们赶到医院并没有花很长时间。扶着徐雨薇进医院找了长凳给她坐下,苏澜马上去挂了产科急诊,很快徐雨薇就被扶进诊疗室。
过了很久,徐雨薇做完B超出来,医生说有先兆流产的迹象,但孩子没有大碍,让徐雨薇住院先住院保胎。
这时,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将徐雨薇送到病房后,苏澜楼上楼下地跑着给她办理入院手续。忙完一切,才想起,要给王皓打电话通知一声。
大洋彼岸应该是深夜,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电话一接通,苏澜立即给他说了徐雨薇的情况。王皓怔了一下,片刻后呼吸有些粗重,语气难以掩饰地急躁:“麻烦你先帮我照顾她,我订最早一班飞机回来。”
挂了电话,苏澜回到病房,徐雨薇已经输上液,可能是累极了,此刻睡着了。
守着她输完液,待护士拔了针,苏澜才抓紧到医院的超市去买一些生活用品。徐雨薇这边没人照顾,她只能先买点洗漱用品,等王皓来了,再回家给她带一点换洗衣服。
医院里的超市人山人海,苏澜五味杂陈,原来只要身体健康就已经很幸福了。超市里的大部分人应该都是病人家属,他们脸上的表情麻木,眼神黯淡,想来内心也是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担惊受怕。
苏澜拿了一些抽纸和洗漱用品,排队到自助付款机付款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她不确定地叫她——
“岑宁宁?”
前面的女孩子回过头来,疑惑的眼神看清楚人后,瞪大了:“苏老师?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一个朋友住院了。”苏澜上前帮她一并付了款,拉着她出了超市。
岑宁宁不似从前的活泼,整个人心事重重,沉默地跟着苏澜走了一段路,她缓缓说:“没想到还能见到苏老师,你之前一声不吭就辞职离开学校,电话也打不通,大家都埋怨了你好久。”
“对不起,那时候老师家里出了点事。”苏澜的歉意是真的,虽然她整理出了所有的高考要点给他们,离开时所有的课程也上完了,但是毕竟没有跟他们说一声再见。
岑宁宁点了点头,简单说了一下班里的高考情况。不出所料,那个班都很出色,大家都去了理想的大学。
“那你家里是谁住院了?”苏澜问。
“苏老师……”岑宁宁忽然眼眶泛红,“周易得了一种极其罕见的病,现在已经很严重了。”
周易?那么阳光聪明的男孩子,居然躺在医院里?
苏澜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她隔着玻璃看了周易,但是没有勇气进病房。里面的少年睡着了,侧卧在床沿,后背显而易见的消瘦。
“苏老师,你不进去吗?”岑宁宁问。
苏澜摇头,将汹涌而至的泪意憋回去,“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他这种病叫干燥综合征,没有特效药,目前也没有医疗方案。”岑宁宁绝望地说。
岑宁宁和周易高考一起考到了京大。两个月前,周易突然感到眼睛干燥和口腔干燥,喝了很多水也无济于事,于是到校医院去检查,医院说可能是眼睛过敏以及有点缺乏维生素,给他开了点眼药水和维生素,但是眼药水用了半个月没有用,吃了维生素也无济于事,于是岑宁宁催促着他到大医院检查,没想到确诊了世界罕见病——干燥综合征。
岑周易加入了一个全国干燥综合征的患者群,大家一起讨论病情,交换医疗方案。期初周易还是很积极的,但是这一段时间,周易病情加重,群里的病友一个一个变少,让他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有些不配合治疗。
周易的父母早已离婚,又分别再婚,除了每个月给他生活费,就基本不再管他。因此从生病确诊,到从京市转院到沪市,一直都是岑宁宁陪着他。
听着岑宁宁的讲述,苏澜很心疼。
他们俩都还是孩子呢,不知道当初有多惶恐。
“等他睡醒了我再来看他,你也要多保重身体。”苏澜说完,失魂落魄地去了周雨薇病房所在的楼层。
输了液,徐雨薇的不适减少了,医生说孩子暂时没事,让她在医院观察一星期。
苏澜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心里依然沉重得难以言语,只是沉默地把买来的洗漱用品一一摆好。
“好啦,你就别担心了,医生说没事的。”徐雨薇心情好了不少,咬着牛奶的吸管说:“你是不是给王皓打电话了?他吓死了,给我打电话时声音都是抖的。”
讲了那么多,苏澜依然不语,徐雨薇皱眉:“你干嘛不说话?别这样嘛,医生都说没事了。”
苏澜终于绷不住,落下泪来。
徐雨薇察觉到她在哭,掀开被子下床去看她,“喂,不至于吧,你居然哭了?”
苏澜擦干泪,平复了很久,才把学生住院的事说了。
徐雨薇听完,一阵唏嘘,“那不是才19岁?太可惜了,还这么年轻呢。”
“我想帮帮他,请这方面的权威专家给他看看,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不能放过。”
“王皓认识的人多,明天他回来,我帮你问问他,他肯定能帮你找到权威医生的。”徐雨薇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嘛,一天之内把你吓得够呛。”
苏澜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把徐雨薇赶回床上:“你就安心躺着吧,别到处蹦跶了,今天要不是你嚷着要逛街,怎么会出事?”
“知道了,王皓也这样说。”徐雨薇郁闷,“可是你们知道我在家里待得有多闷吗?”
“现在倒是不闷了,可是多危险啊。”苏澜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晚上吃了东西,徐雨薇很老实,洗漱完就躺下休息,连手机也不玩了。
苏澜始终放心不下周易,调整好了情绪,便去看他。
睡了一天,周易醒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嬉笑着和岑宁宁开玩笑。
苏澜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眼神一亮,“苏老师!”
苏澜将买来的水果篮放下,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头发这么长也不知道去剪一剪。”
周易笑了一下,“这不是天天住院,没空去嘛。”
苏澜温和地笑了一下,“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好很多了,我跟岑宁宁说压根没必要住院了,她非不听,现在可好,天天输液,留置针把我的血管都撑大了。”说着,周易把手一翻,张开五指将手背放到苏澜面前:“苏老师你看,我这多好看的一双手啊,现在被折磨成这样。”
周易的手臂上插着一根很粗的留置针,用透明的医用胶布缠着,手背的血管有些乌青,看上去有点吓人。他的手确实长得好看,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她仍记得在篮球场上,这双手投了不少漂亮的三分球,引得周围的小女孩们尖叫连连。
尽管周易还是一贯地贫,但始终不是过往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子了,苏澜免不了心里发酸,但还是强撑着笑意,“得了,人家岑宁宁还不是为了你好。”
“切,谁知道她是不是蓄意报复。”
岑宁宁没法笑出来,一直沉默地整理着床头柜里的物品。见她不语,周易皱眉:“这个床头柜你都整理几百遍了,就算有洁癖也不是你这么有的。”
岑宁宁抬起头来,“你不弄乱,我需要这么一遍一遍整理吗?我都不想在苏老师面前下你的面子,你还好意思说呢。”
“岑宁宁这动不动就揭人短的臭毛病,苏老师,你管不管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