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是第二天下午赶到医院的。
有他在，苏澜安心了很多。
两人一见面，徐雨薇就委屈得眼尾泛红。
徐雨薇说自己如何辛苦，又着重描述昨天有多凶险，绝口不提自己作死非要出门逛商场这茬。王皓爱妻如命，拉着她的手，拧着眉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苏澜看了眼天花板，还是没能忍耐住两人的肉麻攻击，推说有事便去了周易的病房。
岑宁宁回家帮周易拿换洗的衣物去了，病房里只有周易一个人在。
夏日正浓，下午的太阳斜斜地照进病房，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在浮动。周易低头，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某一处，手里的一杯温水都冷了。
“想什么呢？”苏澜走进去。
周易抬起头来，脸上的失意收得干干净净，“我在想岑宁宁也太慢了。”
瞥见床头的几粒药，苏澜拿走他手里的杯子，将冷掉的水到了一半出去，折回来添了一些开水进去，把兑温了的水和桌上的药一并给他，“吃了吧。”
周易干涩的唇涂上了润唇膏，显得有些红润，他笑了一笑：“谢谢。”周易依言把药含进嘴里，喝了口水，仰头就吞了下去。
周易的听话让苏澜觉得难受，没有特效药，现在吃的这几种药其实并没有多大作用，可是大家都不敢让他停止服用。他多么聪明，他当然也知道这些药没什么用，可是他不愿意让大家担心，所以他准时服药从不抗拒。
苏澜问他想吃什么，周易想了一下，勾了勾唇，诚实地说：“苏老师，我没有胃口。”
“医院附近有一家粤菜餐厅，他们家的椰子鸡汤还不错，要不要试一试？”苏澜知道周易的口腔里目前都是溃疡，吃什么都痛，但是他不能什么都不吃，他已经很瘦了。
周易想说不试，但是看到苏澜殷切的目光，他点头笑了，眉目俊朗的样子：“那就麻烦苏老师破费啦。”
苏澜拿出手机下单，“就你那点胃口，还不至于用上‘破费’两个字。”
周易难得地笑出声来，“苏老师，两年不见，你口气变大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两年，哼哼。”
周易又笑：“那我可得好好见识见识苏老师这两年的变化。”
苏澜挑了挑眉，“敬请拭目以待。”
没一会儿，外卖就送到了。苏澜盛了一碗汤，轻轻吹了吹，递到周易面前：“小心烫。”
周易接过汤，浅尝一口，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溃疡处的疼痛竟被这鲜美的滋味暂时掩盖。
“味道真不错，苏老师，你的推荐太赞了。”
周易难得吃得有滋味，苏澜的酸涩淡了一点：“那必须的。”
椰子鸡汤的分量很多，苏澜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两人一边吃着，一边闲聊着这两年的经历。周易说起自己大学所学的专业多有意思，苏澜则给他描述家里养的那只小狗多么谄媚，说到有趣的地方，两人都忍俊不禁，短暂的欢乐冲淡了医院里的沉闷与压抑。
周易很努力地吃，但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脸色掩饰不了的疲倦。苏澜没有勉强他，收走他手里的半碗椰子鸡，“我去扔垃圾，你先休息一会。”
苏澜掩上门出去，碰上岑宁宁，知道周易吃了半碗椰子鸡，她难掩开心，“他今天一天都没什么胃口，难得听您的话。”
“照顾他的同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岑宁宁以前有些婴儿肥，现在看起来瘦了很多，想必是照顾周易太过劳心劳力。
说起来她也不过19岁，再怎么样都只是孩子。
苏澜拍了拍她的肩：“如果你太累了就别硬撑，还有我在。”
“苏老师，周易很听话，照顾他其实一点都不累。”岑宁宁有点难过地说：“只是没有特效药，他现在一直按风湿病的方案治疗，起色并不大，我很害怕。”
苏澜何尝不难过，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究是说不出口了，语言太过苍白无力，对于现存的困难没有任何帮助。
回到徐雨薇的病房，夫妻俩终于不再上演苦情戏，徐雨薇正开心地吃着王皓给她剥的核桃。
“你回来啦，吃饭了吗？刚刚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徐雨薇问。
苏澜随手关上门，“吃了，手机调静音了。”
“哦，你那个学生怎么样了？”
“老样子。”
看她情绪低落，王皓起身，“刚才雨薇跟我说了一下，我觉得这个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不用太悲观了。”
“嗯。”有时候面对绝境，再多宽慰人的话都没有用，但苏澜还是谢谢王皓的好意，“其实我也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徐雨薇有人照顾，苏澜拿了包起身，“雨薇就先交给你了，我回去换身衣服，明早你们想吃什么，我带过来。”
王皓连忙起身，“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留下照顾雨薇吧，我打个车就行。”
“他也要顺道回去给我拿几身换洗的睡衣，你别跟他客气。”徐雨薇吃了最后一瓣核桃，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再说了，你照顾他老婆那么久，他不得当涌泉相报啊，区区送你一次算什么。”
苏澜：“……”
“就是就是。”王皓笑着附和。
*
王皓开车很稳。
车窗半开，夜风拂来，吹散了夜晚的暑气，沪市美轮美奂的夜景缤纷闪过眼前。苏澜无心欣赏，微微靠在座椅上发呆。
微风拂开了她脸上的发丝，让她眼下的乌青更加明显，她看起来精神十分疲倦。
“苏老师，你看起来很累，这几天照顾雨薇，你辛苦了。”
“不是因为照顾雨薇，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为你那个学生吧。”路口红灯亮起，王皓停下车，“今天我问了一圈认识的专家医生，了解到有一个世界知名无国界医生在研究这方面的病症，找到他你的学生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哦，是吗？”苏澜没报多大的期望，晚上她熬夜查了很多资料，才发现这种罕见病每年全球患病的人极少，有不少专家在研究这种病例，但始终没有取得突破。正是因为知道这些，苏澜才理解了周易的绝望。
“这个专家医术了得，经他的手治愈的疑难杂症不在少数，你的学生真的可以试一试。”看出苏澜的期望不高，王皓劝她。
苏澜抬起头来，“这个专家叫什么名字？不知道这么知名的医生，要通过什么途径才能找到？”
“艾斯先生。”绿灯亮起，王皓踩了油门，车再次汇入车流，“别人找他可能会很难，但是如果通过沈家的话，容易很多。”
这个人苏澜知道的，医术确实了得。两年前在沈卓凡的智能手环发布会上，还有他亲笔撰写的临床实验报告。
找沈家没用，必须找沈卓凡。
苏澜再次沉默下来。
王皓见她沉默，便也不再说话，回了家，他收了一些徐雨薇要用的东西，叮嘱苏澜好好休息，他便又匆匆去了医院。
苏澜一整夜睡得并不安稳，天亮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起床去餐厅喝水，营养师李姐看到她，热情地问她想吃什么，她本来想说不用做了，她不想吃，但一想到昨天周易吃了大半碗椰子鸡，便拉住李姐，“口腔溃疡吃点什么才既有营养又不刺激伤口？”
李姐关切地看着她：“你口腔有溃疡啊？那你得买点药贴一贴。我给你做几道清单的菜，你等会儿啊。”
“再做一点孕妇养胎的餐食，我带到医院去。”
李姐手脚很麻利，不到一个小时不仅做好了徐雨薇的膳食，还顺便给她煮了一碗银耳莲子汤，凉拌黄瓜，清炒了一个蒜末苦瓜和山药炒木耳。
苏澜挑眉看了眼，觉得周易肯定不喜欢吃苦瓜，银耳莲子汤他也不喜欢，于是把凉拌黄瓜和山药炒木耳打包，其余的自己快速吃了一些，带上两份餐食动身去医院。
给徐雨薇送完餐，接受了她称呼自己为“贴心保姆”的调侃后，苏澜去了周易的病房。
病房里没有拉开窗帘，有点闷。
岑宁宁背对病房门坐在椅子上，周易坐在床上玩手机，房间里安静到只听得见手机游戏的声音。
“怎么不拉开窗帘呢？”苏澜将饭菜放下，走过去将窗帘拉开。
窗帘拉开，阳光瞬间倾泻进病房，苏澜转身就看到周易眼角乌青的一个肿包。
“你的脸怎么回事？”苏澜拂开他额间略长的头发问。
“哦，这个啊，刚才去洗手间不小心摔了，磕了一下。”周易扬起脸，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又说：“苏老师，你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
苏澜话说一半，一直沉默的岑宁宁推开椅子跑出了病房。
“岑宁宁，你又发什么疯啊！”周易皱眉。
八成又闹矛盾了。
“就不能让着她点。”苏澜头疼地虚指了一下周易，“你先把饭吃了，我去找她。”
岑宁宁并没有跑远，在医院门口的花园里，苏澜找到了她。
岑宁宁哭得很伤心，苏澜走近，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岑宁宁接过纸，缓了很久，才渐渐平复情绪。
“周易又犯浑了是吧？”
岑宁宁摇了摇头，眼泪又涌出来，她擦干了，难过地说：“他根本不是不小心，他刚才是晕过去了，我在外面听到了，进去喊了他好久，他才醒过来。医生说，是因为这个病引发了很多并发症……苏老师，我太难过了，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是没有用。”
岑宁宁的话说完，苏澜的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她忍住泪意抱了抱岑宁宁，“天无绝人之路，肯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