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宁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季云初本来和霍晞约好去商场定一些伴手礼的样式，这样即使是不认识的群众，只要给她们送上祝福，也能得到她们的礼物。只是霍晞的客户临时改变行程，她只能先行陪伴客户，再赶过来找季云初。
逛了一圈，季云初都没看到中意的款式。她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天幕中浓密的雨线，默默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正想叫车，却发现手机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
唉，季云初默默叹了一声。往后她可要养成睡前充电的习惯。
她回忆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干脆换了个舒服的站姿，站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等待雨停。
“知道了，还有什么要买吗？”程鹤伊握着手机，温柔问道，“你要的款式这家没有，你发我信息，我到时候去别的商场看看。”她看向门口的身影，渐渐放慢脚步，“我这边还有事，我先挂了。”
“诶！”陈惠敏急忙叫住程鹤伊，“过两天颖萱要来宁城比赛，你给黄珊一个联系方式呗。”
“这丫头看起来是真的喜欢芭蕾，都让她跳到省级的比赛去了。”
“知道了，我到时候会联系珊姐的。”程鹤伊挂断电话，迈着迟疑的脚步缓缓靠近，背着手站在季云初身边，抬头仰望着雨幕感叹，“好巧。”
季云初偏头瞥了一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直至目光确定身旁真的站着程鹤伊，她才不适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你……你又跟踪我。”季云初的语调急促，“请你尊重我的隐私！”
程鹤伊苦笑着摆手：“真没有，这次是偶然。”
“我虽然喜欢你，但我自认为是个有分寸的人，你不喜欢跟我接触，我不会死缠烂打。”
季云初将信将疑地盯着程鹤伊的表情，确认她没有作假的嫌疑，继续往旁边挪了半步，双手交握盯着远处。
程鹤伊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她自觉地往另一边挪了点位置，确保不会让季云初觉得难堪，背着手感叹：
“一个多月前我们也有过这样的画面。那时候我们玩到一半突然下起了雨，就随便找了一户人家躲雨，站在屋檐下，听着雨打砖石的声响，喝着她们给的酥油茶，静静等待雨停。”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怀念啊。”
季云初看着程鹤伊万般眷恋的目光，却只以为那是她的臆想。半晌，季云初才纠结着开口：“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见程鹤伊抬头看她，季云初接着解释：“前段时间我出了意外，失去了近一年的记忆，我也是跟若怡确认过之后才知道，你是我的朋友。”
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不少进来躲雨的路人大步迈过水坑，啪嗒作响，溅起大片的水花。程鹤伊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
“原来是这样，这样的话——我倒好受了不少。”
“但是！”季云初深吸一口气，侧身直视程鹤伊，“朋友就是朋友，你为什么要污蔑我是你的女朋友？”
“这对我来说，过分冒犯了。”
程鹤伊反问：“当我的女朋友，对你来说是一种污蔑吗？”
季云初一噎，急忙反驳：“我是有婚约的人，你却三番四次地说我是你的女朋友，这不是污蔑是什么？”
“如果你还愿意和我做回朋友，我会忘记之前所有的不愉快，但女朋友……”季云初没把话说死。
程鹤伊抿着嘴角，低头用脚尖在地面上滑动着水坑，待到季云初的耐心即将耗尽，她才缓缓抬头，笑问：“你现在很讨厌我吧？觉得我的出现扰乱了你原本的生活。”
季云初的嘴唇翕动，纠结片刻，终是没有回答。门口有行人经过，季云初赶忙叫住一位女士，礼貌询问：“你好，你的手机能借我打个电话吗？”
“我的手机没电了。”季云初尴尬地眨了下眼，“我想打个电话让朋友过来接我一下。”
女生顿了一下，爽快答应。
“其实你可以用我的手机打。”程鹤伊拿出自己的手机示意，“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季云初只瞥了一眼，并没有理会程鹤伊。她侧着身低声道：“喂？霍晞，外面下雨了，你能过来接我吗？嗯，就是我们之前约的商场。”
程鹤伊的手机在空中晃了两下，失落地坠落到腿侧。她看着季云初柔和的侧脸，心里大概明白季云初拒绝自己的理由。
她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哪怕是霍晞的。
想通这一点，程鹤伊痛快地呼出一口气，苦笑着仰头，闭眼感受水花溅到脸庞的冰冷触感。
痛，真的好痛，但痛过头之后就开始麻木了，就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挂断电话，季云初真诚地谢过女生，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程鹤伊：“你不走吗？”
程鹤伊抱着手，身子微微摇晃：“我也在等雨停。”她眨眨眼，对季云初苦涩笑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想刻意创造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没有这么想。”季云初回头，不自然地否认，“你要是没有伞，我可以让霍晞给你。”
“不用了。”程鹤伊当即拒绝，“买伞或是打车的钱我还出得起，我就是想静下来慢慢感受宁城的雨天。”
“毕竟……我不喜欢舟车劳顿，不知道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再看一眼，索性在今天牢牢记在脑子里。”
霍晞的动作很快，季云初沉思片刻，还没来得及询问程鹤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便将车稳稳地停在门口，撑着一把黑伞俯身走到季云初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快步朝车门走去。行走间，霍晞偏头，在季云初的耳侧向程鹤伊投射一道凌厉的目光。
程鹤伊挑眉，毫不胆怯地回之一笑。
程鹤伊在门口等了许久，像是在向季云初无声证明，她是真的在等雨停，而不是刻意创造相处的机会。她搭上计程车，买上陈惠敏中意的鞋子，提着手提袋步行回酒店。
“伊伊姐姐。”程鹤伊刚换上睡衣，黄珊便打来电话，“猜猜我是谁？”
程鹤伊坐在床边，满含笑意地问：“哦？是惠敏姐吗？”
黄颖萱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笨啦伊伊姐姐，我是颖萱，黄颖萱。”
“是颖萱啊？”程鹤伊干脆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问，“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妈妈今天刚知道你的电话，就想让我给你打一个，伊伊姐姐，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程鹤伊回答。
“那云初姐姐呢？她吃过了吗？”
程鹤伊的笑容一僵，舌根再次泛起苦涩：“她……应该吃过了吧？”
小孩子心大，并没有在意程鹤伊异常的语气：“那你帮我问问云初姐姐，她有没有想我？”
“她当然想你啦！”程鹤伊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笑着回答，“她最喜欢的就是你了，隔了那么久没见，她肯定想你。”
“好吧，那我就信你一次。”黄颖萱站在全身镜前，自豪地展示自己的舞裙，“伊伊姐姐，下周我要来宁城比赛，你和云初姐姐记得要来看哦！”
程鹤伊：“好，我一定来。”
“云初姐姐也要来，我的芭蕾是她教我的，我得让她看到，她的付出没有白费。”
程鹤伊抿嘴，淡淡回复：“好，我会让她过来看的。”
—
程鹤伊也不知道，她继续留在宁城还有什么意义。她心中的那片云又飘向了别处，独留她一个人守着过去。
她每天都在漫无目的地闲逛，在宁城的每个角落见证只属于季云初的幸福。她想，她一定是个受虐体质，明明被季云初这般伤害，她却还在等一个奇迹，等一个季云初回心转意的奇迹。
她又想，失忆也不是季云初能控制的，这整件事，季云初也是受害者，她只是忘了程鹤伊，忘了当初有多喜欢自己，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般想着，她倒也释怀了不少。
季云初不是不爱了，她只是忘了。
她给自己的所有伤害，全都应该归咎于失忆，而不是她本人。
她经常搜索关于霍晞的事迹，也深知她与霍晞之间的距离。那晚回去她就去查了那座海岛的价格，但就算是她不眠不休做一辈子面包，她也没有资格购买。
她们之间的差距，是明晃晃的事实。
季云初跟霍晞在一起，或许真的会更加幸福。只是……程鹤伊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季云初的照片。
只是……那会是季云初想要的吗？失去记忆之前她就不想和霍晞勉强，失去记忆之后她会莫名其妙地爱上霍晞，死心塌地地跟霍晞共度一生？
这——现实吗？
程鹤伊点头，翻出通讯录准备拨打李若怡的电话，央求她再给她一次和季云初相见的机会。
身前一道黑影拦住了程鹤伊的去路，霍晞伸手挡在程鹤伊身前，声线平淡：“我们聊聊。”
程鹤伊侧身就要绕过霍晞：“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如果是关于云初的呢？”霍晞抓住程鹤伊的手腕，“你也觉得跟我没什么好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