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晞找了个安静的私人会所，从皮夹里拿出两张早已签好的支票放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道：“这是一千万的支票，出票日期是今天，一会儿你出了这个门就可以拿，我已经提前预约过了。”

“我会帮你做好相关程序，证明这笔钱是你的正当所得。”霍晞的手指在空气中点了两下，“但前提条件是你以后不许再骚扰云初。”

程鹤伊耐心等霍晞把话说完，等了两秒，冲她翻了个白眼：“神经。”

说罢便起身要走。

“你不是很爱季云初吗？既然那么爱她，不应该给她幸福的生活吗？”霍晞坐在位置上喊道。

程鹤伊的脚步一顿，一脸鄙夷地看向霍晞：“那你呢？你费尽心机和云初在一起，你爱她吗？你会给她幸福的生活吗？”

霍晞摇头，坦然否认：“我不爱她，但我会给她幸福的生活。”

程鹤伊冷笑一声：“用你的钱？”

“对，用我的钱。”霍晞点头，放下二郎腿，起身与程鹤伊对视，“或许李若怡跟你说过，云初失忆了。”

程鹤伊：“是，她是失忆了，但那不是你搬弄是非的借口。”

霍晞缓缓踱步走到程鹤伊身边：“为了和你在一起，季叔叔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云初从楼梯上摔下来，险些丢了性命。”她闭上眼，掩去自己一时的不忍，再度睁眼看向程鹤伊，“程鹤伊，你想让云初和你一样家破人亡吗？”

程鹤伊神情一滞，呆愣在原地。她从没想过季云初会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家破人亡……她当然不希望季云初面对家破人亡的处境，她太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滋味了。

她不愿让季云初走自己来时的路。

霍晞又道：“我去过双浔，也见过云初口中的面包店。程鹤伊，你要是真的爱云初，你就不该把她桎梏在这种小地方。云初值得更广阔的舞台，她想去跳舞，我就会送她去比赛，她想去开飞机，我就会亲自将她送入蓝天的怀抱。”

“跟我在一起，季云初会有无限可能。”

程鹤伊抬眸问：“你怎么知道那些就是季云初想要的？”

霍晞没有怯场，盯着程鹤伊反问：“你怎么知道在双浔的日子就是云初喜欢的？”

霍晞偏头，刻意避开程鹤伊的目光：“云初是失忆了，但她忘记的不是你，是我。”

“准确地说，她现在是恢复记忆了。”

程鹤伊的眸光微闪，不解地看向霍晞：“你什么意思？”

霍晞轻叹一声，绕过程鹤伊看向窗外的风景：“在认识你之前，云初就失忆了，她忘记了我，忘记她曾经爱过我，任我怎么劝说，她就是不信。”

“医生说她的状况不宜受到刺激，我也只能……静观其变。”霍晞点点头，率先说服自己，“所以她才会觉得我们的婚约是一场毫无感情的利益交换，她才会想方设法地离开我。”

“但好在她为了你和季叔叔发生冲突，阴差阳错地恢复了记忆。”霍晞回头，看着呆楞在原地的程鹤伊，“但相应的，她忘记了爱过你的事实。”

程鹤伊的指尖冰凉，大脑还未从巨量的信息中反应过来。她往前挪了两步，手掌撑着沙发稳住自己的身体，嘴唇不住地颤抖。

“所以……她先爱上的人是你？”

霍晞点头承认：“对。”

“她忘了她爱过你，所以才会爱上我？”

霍晞咬着牙关承认：“是。现在一切恢复正常，只是对你来说有些不公平，所以我想弥补你的损失。你要是觉得不够，没事，我带了支票簿和签章，你报个数，我都愿意给。”

程鹤伊冷笑一声，直起身来：“我就要季云初，你愿意给吗？”

霍晞咬着嘴唇，无奈地看着程鹤伊。

“别说你们现在还没有订婚，哪怕你们往后结婚了，你也没有资格替季云初做决定。”程鹤伊一步一步靠近霍晞，贴着脸说道，“云初不是物品，你不应该拿金钱来衡量。她既然爱你，你应该珍重她。”

程鹤伊伸出手指戳着霍晞的心窝，带着愤恨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程鹤伊！”霍晞仰着下巴喊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程鹤伊推开门，背对着霍晞挥挥手：“带着你的臭钱给我滚。”

四月的天仍有些冷，程鹤伊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裙子，如今被晚风一吹，倒有些瑟瑟发抖。她抬起头，半张着嘴看着头顶的路灯，心底再次升起那种陌生的无助感。

妈妈去世那年，她也曾感到这般无助。

她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车流，哭着笑着，双目失神地感叹：“妈妈，季云初也不要我了。”

耳边只有来自陌生的城市的风声，程鹤伊眨了下眼，让久悬于眼眶之中的泪珠圆满落下，在地面烫出一道疤痕，又被纷扰的泥沙掩去所有痕迹。她自嘲笑道：“我是个很让人讨厌的孩子吧？”

程鹤伊上下搓了下手臂，吸了下被冻红的鼻子，拿出手机拨打李若怡的电话。

“你可以让我和季云初再见一面吗？”程鹤伊开门见山，“我就再见一面，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

李若怡有些为难：“程鹤伊，你知道的，云初失忆了，医生说她受不了刺激。”

“我知道。”程鹤伊苦笑，“我知道她忘了我，也知道她不再爱我。我……我不会逼她，要是云初还是排斥我，我会自己离开的。”

“李若怡，就当我最后求你一次。”

李若怡啧了一声，眉头紧皱。她跟程鹤伊的接触不多，大多数时候全靠季云初的描述。即便如此，她也知道那人大概是个好强的人，如今她却为了季云初三番四次地低头，于情于理，程鹤伊这个忙，她都得帮。

“行吧。”李若怡轻叹一声，“我明天帮你约出来。但我事先说明，我会跟云初说要见的人是你，如果她不愿意见你，我也没办法。”

路上的人行色匆匆，都想着在这个凉夜里早些回到家。地铁门口停着各色的小吃摊，程鹤伊挂断电话，抱着双手，瑟缩地走在大街上。

突然，她驻足在一家面包店前，店铺里暖黄色的灯光让她暂时忘却了寒冷，她推门而入，微微弯腰，礼貌问道：“你好，你们这边什么时候打烊？”

店里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橱柜里的面包，闻言对视一眼：“还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程鹤伊在心里估算一番，带着期待问：“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们的烤箱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想做个面包，费用你们定，食材也可以我买。”

店员略有些为难：“这个你得和我们老板商量。而且这个点我们都已经清理过了，不大会再开烤箱了。”

“没事。”程鹤伊摆手，“你们明天什么时候上班？我早点过来做也行。”她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面包，低喃，“我就是想再给她做一个她爱吃的。”

——

季云初答应了见面的请求，将地点定在街边的咖啡店。

程鹤伊忙着做面包，踩着约定的时间到达。她擦着袖口不小心沾上的面粉，赧然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季云初将菜单递给程鹤伊，“你看看你想喝什么？”

“不用。”程鹤伊将菜单挪到一边，“我现在不怎么爱喝咖啡了。”

季云初点头，并不勉强。她端起咖啡杯浅浅抿了一口，轻抬眼皮看着对面那人：“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打算回去了。”程鹤伊回望季云初，“我出来得太久，家里人要担心了。今天——应该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好。”季云初放下咖啡杯，端坐着郑重道，“祝你旅途愉快。”

程鹤伊苦笑，避开季云初的视线：“我这样打扰你，让你很讨厌吧？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都不会再骚扰你了。”程鹤伊笑着，低头抹去眼尾的泪花。

“其实如果能够重来，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一对很好的朋友。”季云初看着程鹤伊，轻叹一声，“但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能信守诺言。”

“会的。”程鹤伊从背包里拿出刚做好的恰巴塔，递到季云初面前，“这是我刚做好的，在我们相识的那段时间里，你特别喜欢。我想最后给你做一次，留个纪念。”

季云初的身子后仰，摆手拒绝：“谢谢，但我不会轻易吃陌生人的食物。”

程鹤伊一愣，低头看着尚带余温的面包：“原来我是陌生人。”

“但你之前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程鹤伊抬头笑道，“给我这个朋友一个面子可以吗？”

说着，便又将面包往前推去。

季云初浑身上下都在拒绝，她皱着眉，伸手将面包推回去：“真的不用，既然你要走了，这个面包刚好可以给你留着在路上吃。”

“但这是专门给你做的。”程鹤伊又往前推。

“真的不用！”推搡间，面包掉落到地上往外滚了几步，恰好一辆自行车驶过，车轮滚过柔软的面包，将里面的馅料全都挤了出来。

季云初啊了一声，略带歉意地看着程鹤伊。她并不是有意糟蹋这一个面包，只是不论是出于对程鹤伊的戒备还是从小到大的教育，她都不能收下这一个面包。

程鹤伊失去了表情管理，再没力气强行勾着嘴角。她的眉眼恢复冷漠，蹲着身子捡起那个不成形的面包，伸手拍去上面的灰尘，视若珍宝地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背包。

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双方对坐着，谁也没有心思开口。

季云初忍受不了这样的局面，更无法直视程鹤伊受伤的神情。她的指尖敲了两下桌面，唤回程鹤伊的神志：“你今天找我出来，到底想干什么？”

程鹤伊低头沉默许久，用了很大的力气再度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还能干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季云初的脸色一变，没料到这人竟会这般纠缠不清。她偏头看向街边的行人，没有丝毫犹豫：“没有。”

程鹤伊：“一点都没有吗？”

季云初点头。

程鹤伊的指甲紧紧扣着自己的大腿，笑问：“那以后有没有可能？”

季云初摇头。

程鹤伊心如刀绞，坐在座位上颤抖着换了一口气，笑道：“没事了，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她撑着两边的扶手起身：“那——今天就这样，我们……再见。”

季云初没有回话，点点头便转身往对面走去。

程鹤伊站在原地，看着季云初毫不留情地离她远去。她故作轻松地挑了一下眉毛，呼出一口气，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她便又不舍地回头，盯着季云初的背影不断给自己洗脑：“季云初，只要你回头我就会原谅你，我会像以前那样爱你。”

“但如果你一直不回头，我会说到做到，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但这最后的哀求终究是没能送到心上人的耳边，季云初扭身拐进一个商场，彻底消失在程鹤伊的视野之中。

程鹤伊如释重负地呼气，双手一摊，机械性地拍着大腿，盯着季云初消失的街角道：“祝你幸福。”

“季云初，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