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夏冷冷盯着他,作势要掰他手指,这一幕像刀一样扎进南谌心头,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刺得他喉间泛起苦涩的铁锈味。
“凤儿……”
他低声轻唤,长臂一捞将柯夏扯进怀里,胸膛撞得一震,脚像钉死了似的纹丝不动。
“别生气,相信我。”
“我到底还要怎么相信你?!”柯夏气得低吼,疲惫不堪到了极点。
想拳脚相加揍死这该死的妖僧,却又在触及衣衫之前泄了全部力气,最后气急败坏张开嘴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啃了满嘴狐狸毛,柯夏连“呸”数声,南谌忍住笑,捧起脸亲了他两下,鼻尖亲昵地蹭蹭脸颊,道:“凤乖乖、凤乖乖,听听话。”
“松开。”柯夏偏过脸,寒声拒绝。
南谌缓缓撤回手,垂眸咬着下唇,睫毛如蝶震颤扑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泫然泪下。
忽地,冻得青白的手被人粗暴抓走,柯夏硬邦邦说:“都冻成冰坨子了,还敢碰我脸,混账东西。”
骂声软绵绵毫无攻击性,南谌屈指挠挠他掌心,讨好地凑上去亲他唇角:“喜欢你。”
这记直球激得柯夏双耳腾地烧了起来,掩饰般轻咳两声,催促他赶紧找地方暖和暖和,别冻死在外边了,晦气。
待哄好人,南谌三言两语解释了缘由,之所以不叫他一块儿去,也是担心野兽误伤到他。
闻言,柯夏当即呼哨召来海东青,架着傲首挺胸的小黑嘲讽道:“这崽子能生撕了那群畜生,信不信?”
小黑“啊啊”的叫,嘴里还带着蛇血的舌头进进出出。
南谌笑着搓了搓小黑油亮的小脑袋,方才这黑厮杀蛇杀的最猛,回头得多奖励些肉。
“你到底想做什么?”柯夏突然将话题绕回去,魂魄似乎都被抽走,颇为无力。
这件事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否则他无法再和南谌一块儿往前走了,他受不了总是被蒙在鼓里,就连从前追杀他的那些黑衣人也如同人间蒸发,再没出现过。
名为保护的监牢将他死死禁锢住,汲取他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凤儿……”南谌喉间滚出痛苦的哽咽,却迟迟没有下文。
一叶障目,他看不清迷雾背后的真相,也不能给柯夏一个稳定的承诺。
自搜出魏错身上的“系统”起,他的世界便天翻地覆,开始怀疑所遇的一草一木,真真假假看不分明,看着那些或憎恨或算计的面孔,他偶尔也会陷入深深的迷茫。
如果无数次的重来,只为重复这场无聊的闹剧,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眉头轻拢,他忧伤地凝望柯夏,嘴唇开合数次,终究还是无言以对。
要他告诉柯夏,他并非真实吗?
一片寂静中,窗外传来源源不断野兽嚎叫,两人争吵时噤若寒蝉的小黑此时忽地炸开羽毛,啸叫回应。
柯夏一巴掌扇飞聒噪的黑鸟,回望南谌那双深不见底的悲戚黑眸,里面藏了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多么荒唐又可笑。
“好,你很好,南谌,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我死了。”
说完这句等同于决裂的话,他纵身跃出窗外,衣袂翻飞,南谌悚然,急追过去只来得及抓到半截撕裂的衣角。
“凤儿!”南谌的声音终于撕开表面的平静,几近嘶哑。
柯夏不曾回头,只是背身挥了挥手,像是告别,又像是驱赶。
海东青欢快激烈的鸣叫,庆祝他回归广阔天地。
南谌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他要走,想去哪?要去找谁?不,他不能走!
数不清阴暗的念头像毒蛇般钻进心脏,啃噬出鲜血淋漓的大洞,呼呼漏风。
他忽地笑了,低低的、癫狂的。
竖起耳朵的柯夏脚步一顿,尚未回头,南谌的身影如鬼魅般逼近,一把扣住他的咽喉命脉,力道之大,逼得他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粘腻吐息如附骨之蛆粘在耳畔,蜘蛛吐出细密缠人的网,把猎物囚至窒息死亡。
“我放你走?”南谌舔舐着他的耳廓,呼吸灼热,声如落雪,“凤儿,你忘了你是我的狗吗?没有主人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你想去找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柯夏的身体微微发着颤,他回过头,对上一双偏执疯狂的黑眸,心跳陡然剧烈,浑身燥火直冲而上。
没有克制、没有温和,只有一片疯长的黑暗。
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南谌不自觉松了力道,慌乱舔舐他泪湿的眼角,喉头酸涩,声线轻微颤抖:“凤儿,痛不痛?不要走,不要走,我不想伤害你的。”
他终于撕开了伪装,柯夏闭了闭眼,即便这样,也不肯说一句实话吗?
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摩挲火热的唇,温柔得近乎病态的动作,充斥着绝望的占有欲。
“求你……”他哑声哀求,“不要走。”
他深知柯夏性格倔强,若打定主意要走,定会与他不死不休,哪怕鱼死网破,可他不想借舍利子再伤他半分,从前种种已是虚妄,午夜梦回常叫他后怕不已。
心脏揪着疼,柯夏哪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一向骄傲矜贵的殿下毫不犹豫低头,任谁看了也不由得动容。
但柯夏实在无法忍受无穷尽的隐瞒,这会让他觉得永远和南谌隔着一道无法横跨的深渊。
他垂眼瞥着南谌裹着绑带的右手:“你一直不肯告诉我,这只手因何受伤。”
南谌下意识缩了缩指尖,勉强牵起唇角:“不小心……”
“算了,”柯夏再一次扭头避开他的触碰,极度失望,“我真的累了。”
他强迫自己无视南谌苦苦哀求的眼神,挣扎欲走。
南谌瞳孔骤缩,手上猛然发力:“不要逼我。”
后颈剧痛袭来,柯夏意识尚存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南谌漆黑无光的眼神。
王宫彻夜吵嚷,惨嚎不绝于耳,简直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唯有太子东宫留着净土小片,南谌将柯夏安置在密道当中,跪坐在他身侧,垂眸出神地解开一层层右手绑带。
直到绑带纷纷扬扬坠落,原本光洁修长的手透可见骨,衣袖撩起,这诡异变化已然扩散到了腕部。
他攥紧手,看不见的指甲划破掌心,血珠滴落在对方衣襟上,他慌忙伸手擦拭,却越擦越脏。
“为什么……我是假的……”
昏迷的柯夏无法回应他,自然也看不到黑眸盈满的泪水。
南谌从怀里摸出一片小小的骨头,看着像头盖骨,这就是他从阴山裂渊里带出的东西。
当时,柯夏同他一块儿进去,在里面遇到了守护头骨的残魂,这种超越认知的东西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柯夏为护他,被搅得险些魂魄离体,担心拖累他,才率先回去。
没想到,等南谌超度完残魂上来,撞见的就是柯夏茫茫然的双眼。
他在下面发现一棵埋葬千年的金丝楠木,特意带上一片,打算车一串佛珠送给柯夏,也因此未能成行。
除此之外,当是时,他的宝葫芦不停抖动,里面装的是从魏错身上剥离的“系统”。
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尖叫声围着他转出层层幻境,在幻境中,南谌看到了柯夏身着奇装异服,面无表情与同样奇怪的人交谈,四周都是光怪陆离四四方方的银白色物件。
同“系统”一样诡异的冰冷声音无情宣布:“传输确认,记忆清除中——”
画面随之爆裂,炸得粉碎,熟悉碧眸悬在半空,却又如此陌生,无半点往昔温情。
是幻境还是现实?这个问题南谌想了一路,直到看到柯夏那一刻,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只要柯夏接触有关非现实的东西,就会受到记忆损伤,他不确定自己的真实性,也动过拉柯夏一齐沉沦堕落的阴暗念头,但在他自己开始消失时,他又不舍得了。
不舍得柯夏落得和自己一个下场。
无限轮回,永世折磨。
本以为柯夏的存在是救赎,然而依旧无法阻止这方世界强制重启。
所有都可能重启,唯有柯夏,他来自天外,是例外,也是插在世界心脏的一根针,针对他的恶意源源不断,都来自世界意志,妄图清除掉他。
柯夏不仅记忆缺失,还一定被人篡改过,他试图找到让柯夏离开的办法,封尧或许知道些什么,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与之合作。
隐隐约约的猫叫传来,红衣少年敲了敲门,低声说:“主人,封尧来了。”
南谌呼出一口气,重新包好右手,替柯夏抚平眉间沟壑,扯出一抹清浅的笑:“等我。”
院中满地蛇尸,烛华倒在角落,生死未明,南谌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抬眸看向墙上立着的黑影。
月光皎皎,那人背光而立,怀抱白猫,头戴宝冠,脑后似有光圈环绕,神性十足。
封尧悠悠道:“南谌,贫僧给你一次机会,把柯夏还给我,我放你活。”
“就凭你?”南谌负手冷笑,“你大可试一试。”
“我知他体内被你种了佛印,不过我有的是办法抹去,你无法再用一体同命桎梏贫僧了。”
然而南谌却在此时顾左右而言他:“我有一件事猜错了。”
“什么?”封尧下意识问。
“我一直认为你和凤儿同样来自天外,但现在看来,你也是这方世界之囚徒。”
南谌似笑非笑昂首,笃定道:“你也觉醒了百世记忆,想借柯夏之体逃离,百般赢取信任,不过也是为你一己之私。”
不知是被踩中了痛脚还是遭受污蔑而恼怒,封尧勃然色变,无数凄惨的猫叫四面八方响起,吵得天都快塌了。
“是么?”
南谌本以为是封尧在反问,正欲开口,猝然发觉不对劲,一转头,对上柯夏阴恻恻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