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怡文:胤禛知道,胤祥像个月亮,自己不会亮,会突然从亮到暗,让人以为再也不亮了。
初六日,胤禛一大早去乾清门听政,胤祥差不多也醒了,但胤禛没走,他就还装作要睡,准备拖一会儿,突然赶到,给胤禛一个惊喜。
胤祥自己溜过养心殿地道,匆匆收拾,直接从养心殿到了乾清门,和上朝的官员们相遇后,远远看到胤禛的大驾到了,心头一乐。胤禛到了,胤祥同其他人一起叩拜,心中更喜,不知道胤禛哪个时候会发现自己。
大学士上奏衍圣公孔毓圻因追封孔子五世王爵谢恩一?,胤禛仿佛早有准备,便让蒋廷锡、李凤翥近前,屏风里的声音更是从容:“校阅本章乃内阁职掌,本内‘重道’二字误写,尔等并未看出,勿谓此等本章无甚紧要,朕不详览,嗣后当慎之。”
蒋廷锡两人还以为什么事皇上突然传自己上前,并未担心,谁知皇上竟是从那繁冗的折子里揪出了两个字的错,两人愧得脸红,赶紧磕头认错。好在皇上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让以后小心,寡淡的声音里带着威慑,威慑里还透着温柔,真是让人又敬又畏。
谁能想到连自己都不太愿意看的不重要的折子,皇上却会一概阅览。胤祥看着蒋廷锡那慌张样子,也是不禁勾起嘴角,胤禛那一目十行岂是常人能比的,他有的是耐心,看过所有该看的,他相信只有这样的皇帝才不至于被蒙蔽。
胤禛说,世间人皆如此,你是皇帝反而天下会糊弄你的人和事将更多,因为没人相信皇帝会什么都照顾得过来,所以不想被当作庸人或蠢人,只能凡事较真,才能真正管好天下,宁可过严,不能过宽。
当然,这事也不是知道道理就能做成的,胤禛才有这个能耐和决心,只要有一点问题都很难逃过他眼睛,所以以前自己的功课才常让胤禛改,自己如果是皇帝,知道道理也做不成,胤祥想着笑得更开心了。
正想着,前面的大学士们已经说完七七八八的,退下了,皇上突然传怡亲王、隆科多上前,声音却是温柔了许多,连没认真听一会儿了的胤祥,不用脑子只用身体都立马反应过来胤禛是在唤自己,上前得比隆科多还快。
“十月十八日命你二人传谕,十一月十三日圣祖仁皇帝周年,朕亲往景陵行礼之事,所议如何。”胤禛问得简单,胤祥一下就听清了,才从胤禛不知何时发现自己到的惊喜中回过神,只是心道……哪里有议的问题,不是直接传么……
胤祥看看隆科多,决计不出声,让向来积极的舅舅自己说,一定是后来还让隆科多传议此事。隆科多也看看胤祥,有些茫然。两人静得不声不吭,朝廷上下都跟着有些尴尬,但皇上的声音依旧温和稳定:“是朕记错了,可是礼部张伯行会同百官会议的?”
胤祥如释重负,朝屏风里感恩望上一眼,隐隐好像,张伯行来跟自己说过这事?张伯行也很识相,皇上传自己,看来就是要让自己代表百官回了。
张伯行上前恭敬奏报:“启禀皇上,臣等伏思十一月冬至日,行圣祖仁皇帝配天大礼。是此十一月中旬,正皇上静养身心之时,不宜更有悲伤之事,以感动天怀。”
胤祥心里默想,张伯行这是哪来的话,怎么就能说出这么一大堆,胤禛难道指望自己也能说出如此的套话来?不对,胤祥看了看旁边的隆科多,胤禛估计不是很相信自己能出口成章,所以干脆把更记不清事的舅舅拉出来了,以免自己一个人丢人,想得倒是挺周到,还真用上了。
听到张伯行说胤禛“静养身心”时,胤祥更觉好笑了,静养身心,跟胤禛会有关系?至于斋戒,吃食上胤禛是陪自己吃素许久了,但其他的恐怕他控制不了。胤祥笑着又看了看胤禛的屏风,他总觉得胤禛也在笑看自己。
“伏祈皇上俯顺舆情,停止亲诣。于诸王内命一人恭代……”终于,张伯行冠冕唐皇地帮胤禛找完了不去景陵的借口,说得可真够多的,胤祥暗暗佩服。
胤禛仍旧淡淡回:“……那便准照大臣所奏,朕停往谒,余依议。且今岁两次躬送梓宫,地方百姓,亦甚劳苦。俟明岁清明,再行往祭。”
一开始连胤祥都几乎以为胤禛是想偷懒,直到胤禛说完,胤祥明白过来,胤禛是真心不想用大驾去打扰地方,哪怕只出巡两省,也会惊动劳累周边百姓,不仅难免被上头官员征收钱粮,还要停了农事,为皇上铺路送行(注:古代是土路,皇帝王公出巡,百姓都得连夜泼水铺路)。
以前和先皇出去,先皇也会适当控制,快马加鞭,沿路随意歇息,不求精细,只是累到自己,胤祥还不能很懂。然而如今,跟胤禛私下出去了几次,又送陵一次,胤祥已是明白许多,皇帝出巡真的很伤百姓,所以胤禛总是尽量不大张旗鼓地出去,真是个好皇帝。
和胤祥的感动不同的是,后面的几位亲王心里又慌了,其他依议,上次拜陵刚回来,千万别又轮到自己。不过就凭听到是一位王,他们又大都释怀了。恒亲王、淳亲王只觉应该不是自己了,默默舒一口气,心道不是诚亲王就是廉亲王。
而一旁的诚亲王则更是自信,一定是允禩。至于允禩,看着前面跪着的胤祥,心中只道,万一是怡亲王呢,他那么孝顺,多去几次没问题。不过胤禛并未直接说让谁代去,估计要到时再安排,让众人都有些遗憾,接着他就给胤祥他们免了礼,让大学士往下说。
胤祥回到自己位置,只觉肚子微微发声,早上着急过来,果然是饿了。又过一会儿,胤祥更有些听不进去了,他感到肚子隐隐作痛,不过想着再坚持一会儿,现在可不能出事。大概也听到了几件事,卢询建议设立捕盗官吏奖惩之制及对窝主的罚,显然胤禛不算满意,今日又补充了好几句:
“此议尚未详尽,从来盗案内盗首脱逃,尚未缉获。或报以病故者甚多,如何使盗首必不漏网。并盗案亦不致稽迟之处,应再加详议。再所拟窝主之罪尤未允协,其窝主有窝强者,有窝窃者,有知情者,有不知情者,有分赃者,有不曾分赃者。律内按罪,分别立决、监候斩、绞以至杖笞。”
这小小一件事,胤禛怎么能想出这么多不同的情况呢……胤祥实在不太舒服,虽然很欣赏胤禛,还是希望他赶紧说完,但也不舍得打扰,于是强装无事。
大概是胤祥真的太在意体面,只是眉头微皱,胤禛终究没戴着眼镜上朝,也未能及时察觉,顺利自然地说完了所有想说的,“开载甚明。今一概议为发遣黑龙江地方可乎……此本着发回。再行详议具奏。”
说了半天,居然还是发回,胤祥感觉脑子都嗡嗡了,还好胤禛说话算快的,要是允祉,自己是要死在这里了。终于,退朝声响,胤祥痛得厉害,隐隐想吐,整个人都在发抖。胤祥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拉住了站在他身边的允禩,他以为是允禄,声音颤抖着:“我有些头晕,让我缓缓,扶我一下。”
允禩看着胤祥,麻木的神情来不及解冻,反应不过来似地一愣,刚要伸手拉胤祥,旁边的允禄和允礼已经上前扶起了胤祥,快步离开的诚亲王,貌似是意识到身边的亲王都没跟上,也在此刻回了下头,看到胤祥好像怎么了,脚下一顿,准备回来看看。
“兄长,你怎么了。”允禄着急地问胤祥,看着胤祥脸色全白,双眼也无神了似的,慌得要命。胤祥眼前已经花了,不时干呕几声,垂着眼仍在强装:“无事,兴许是早膳未用……你们去帮我……跟皇上说一声好吗……我去养心殿……先休息会儿……”
允礼倒是沉着,扶着胤祥的胳膊:“太医院在附近,下人已经去传太医,兄长别着急,我们这就送你回养心殿。”声音沉静,然而用词也没了往日的严谨,毕竟大家都看得出来,怡亲王情况不是太好。
大驾还没起,胤禛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胤祥,马上让人停了,自己直接从大驾下来,快步往胤祥这边走。众人纷纷让开,扶着胤祥跪成一片,胤禛也不管免礼,直接走到胤祥身前,就将胤祥抱出了众人,大驾已在眼前候着,二人立刻上了辇往养心殿去了。
胤祥捂着肚子,无力抬眼看胤禛,只是突然安心了,靠在胤禛怀里:“哥哥,你来接我了。我又犯病了。”胤禛着急,还是很温柔地抚着胤祥的脸,边安慰着:“没事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将胤祥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沉稳,实则也有些慌张。
回到养心殿,胤禛抱着胤祥在怀里,坐在榻中,温暖着发抖的胤祥。太医刘声芳很快就跟上了,望闻问切一番,最后诊到:“皇上莫急,王这是老毛病又犯了,没用早膳,气血虚,便肚痛晕眩呕吐。病症不严重,但终究虚弱,得好好休养。”如此说完,胤禛放心了些。太医给怡王服了些药丸,又开了些养肠胃的内外用方子后便退下了。
胤祥一会儿渐好,缩进胤禛怀里,“哥哥,我错了。”胤禛低头,温柔抚着他的头:“哪错了。”胤祥哼着回:“你走的时候叫我好好用早膳,我怕来不及,所以才会这样……”凤眼带泪,胤禛当然舍不得批评了,紧搂着胤祥:
“好了好了,哥哥知道了。是我做的不好,我话太多,害你忍太久了。以后要来上朝就和我一起起,如果不一起,我就将你关在殿里睡觉,用完膳才能出来,知道没?”胤祥点点头,胤禛轻轻一吻胤祥的额头,珍惜胜过无价之宝,虽是虚惊一场,也是怕他突然碎了。
胤祥就是这样,平时可以到处蹦跶,活力满满,像个太阳,还能射虎,会让人以为他很结实。但胤禛知道,胤祥像个月亮,自己不会亮,会突然从亮到暗,让人以为再也不亮了。
虽说往往是能再将他照亮的,但难免还是会让人害怕,万一这次不亮了呢。胤禛总这么想,所以一次比一次珍惜,一次比一次小心,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