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烨没有说要回去的意思,也许是在太子府待得久了,他也习惯替萧玄烨理好一切。
等更衣这些事都做完了,谢千弦便有些尴尬,宅子虽大,可能住人的终究只有一间,他想,反正在太子府时也习惯了,便道:“这宅子,君上赐给我后,我也没怎么来过,比不上太子府,委屈殿下了。”
“无妨。”
谢千弦随即要退下,见他要走,萧玄烨拉住他,问:“你要去哪?”
谢千弦有点不明所以:“小人,去外阁。”
萧玄烨一时没有松手,但也不想表现的太直白,于是有些扭捏:“你是这宅子的主人。”
谢千弦更不明白了,醉心楼的画面又在脑中回闪,他想到一些萧玄烨的意思,却故意装糊涂问:“那殿下的意思是?”
萧玄烨想说,一张床,也不是躺不下两个人,不过这句话他没能说得出口,但从他的扭捏中,谢千弦已经懂了他在想什么。
“我去外阁。”萧玄烨最终没能说出口。
“殿下,”谢千弦主动拉住了他,语气温和起来,四周的烛火在他眼中摇曳,他似是念又似是唤的说着:“这床够大,殿下若是不嫌弃小人,一起睡吧。”
于是二人这辈子第一次躺在了一张床上,彼此间却都十分有礼,萧玄烨不曾与人同榻而眠,他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可身旁的李寒之却自躺下后就鲜少翻身,十分安静。
萧玄烨也怕自己的动静会吵醒他,便只是静静躺着,什么事也没有做,什么话也没有说,一直到深夜,他才翻了个身,看向熟睡的李寒之。
这人的脸生的确实好看,第一次在李府遇见时,他便这样以为,所以即使是侧脸,也完美的不像话,双目自然的闭着,睡的那样安详,也叫萧玄烨心安。
看着他的轮廓在自己眼前愈渐模糊,萧玄烨终于沉沉睡了过去,却是一夜好梦,梦中,不再有那片火海,只有他与李寒之。
醒来时,身边却已经没了人,甚至已经冷透了。
萧玄烨从恍然中惊醒,唤了声:“寒之?”
四下寂静,无人应答,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瞬间涌上心头,下一刻,谢千弦却提了个食盒进来。
“你去哪了?”萧玄烨语气不自觉重了几分,眉头也微微皱起。
谢千弦原本心情大好,被他这一句话弄的不高兴起来,昨夜还说什么要对自己好,男人的话,果然是骗人的。
“小人,只是去给殿下买了些膳食…”谢千弦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声音也弱了下去。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也发觉他不高兴了,萧玄烨缓了缓,才道:“更衣吧。”
他看着谢千弦依旧不开心的样子,低垂着头,熟练地为自己系着腰带,却始终一言不发。
两人距离极近,萧玄烨甚至能闻到谢千弦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不知是不是这暧昧的距离作祟,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醉心楼那个疯狂又热烈的吻,心跳陡然加快,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情不自禁地微微俯身,在谢千弦的额头处轻轻落下一吻,蜻蜓点水,却带着炽热的温度。
这一下弄的谢千弦方寸大乱,哪里还管什么高不高兴,只傻傻看着他。
气氛瞬间变得热烈又旖旎,二人靠的近,呼吸都急促起来,谢千弦感到萧玄烨的手伸到了自己腰间,托住了腰身往上一提,这一下,二人靠的更近了。
他耳根红了一片,几乎溺死在萧玄烨骤然的贴近里,也想起在醉心楼时的画面,萧玄烨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想吻他。
他慢慢靠近,二人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肌肤上,带着丝丝温热,谢千弦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随着睫毛的轻颤抖动着,感到腰封处传来不断的摩挲,弄的腰都软了…
他于是微微仰起头,像是在回应萧玄烨的渴望,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没有任何人被下了药,二人都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却都放任自己在欲望中沉沦。
皂角清苦的气息缠绕上来,混着对方的体温却蒸腾出隐秘的甜,萧玄烨的吻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痴迷,谢千弦指尖深深陷进他肩头锦缎,却未推开,任由温热的吐息顺着鼻梁游移,亦仰着头,全心全意回应着,与他深吻不休。
这一吻的缠绵超出了萧玄烨的想象,亦超出了谢千弦自己可控的范围,在这漫长的亲吻中,二人都清楚的感受到一点,这不是单纯的情欲,是爱欲。
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缠缠绕绕,再也无法解开……
晨光将两道纠缠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谢千弦虚软地抵着他胸口喘息,在长久的恍然里不出声。
“回家吧。”萧玄烨的声音又轻又柔,还带着几分未平复的悸动。
随后,萧玄烨带着楚离去上朝,却让夜羽送谢千弦去了醉心楼,毕竟给太子的酒水下药可不是什么轻的罪名。
西境使臣还在阙京中,怕消息传开,因此萧玄烨便让谢千弦拿着自己的令牌去查,见令牌如见太子,那专门做贵人生意的醉心楼自然懂这个道理。
老鸨依旧记得谢千弦,因此看他进来时,还想着是不是太子不满意给退货了,然等这人走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竟表现的如此从容,一点不像来受罚的。
老鸨正要发作,准备给这人点颜色,却发现他身边还跟了个一身玄衣的侍卫,旁的侍卫她可以不认得,这可是太子爷身边的人,当下便收敛了气焰,硬着头皮上前招呼:“爷,您怎么来了,是太子殿下对这小倌不满意?”
夜羽冷冷瞥了她一眼:“这是君上亲封的太子侍读,什么小倌,仔细你的脑袋。”
那老鸨一听这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悻悻看着谢千弦,却见他脸上挂着一抹不明的笑意。
“这位老妈妈,”谢千弦笑的十分乖顺,客气道:“若是还想醉心楼的生意做下去,还请借一步说话。”
老鸨只能强行挤出个笑容,带着他们去了一处无人的厢房。
谢千弦让夜羽守在外面,进了屋内,他也不拐弯抹角,亮出太子令牌,厉声道:“按大瀛律法,谋害太子,当斩!”
“哎呦!”老鸨一听这话,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这…小人哪敢给殿下下药,冤枉,冤枉啊!”
杯盏在他手中轻轻抚过杯檐,谢千弦勾唇一笑,“我说你谋杀太子,可说是下药?”
“这…”老鸨一时语塞,正想着说辞,却听那人幽幽道:“带着这张皮,不好受吧?”
老鸨猛的一怔,然再看向谢千弦的眼神中,那装出来的慌乱荡然无存,代替这份慌乱的,是冰冷的杀意。
看着她不加隐藏的暴露自己,谢千弦依旧气定神闲,靠在榻椅上,一手悠闲的杵着侧脸,像是在欣赏面前这人表现出来的狠戾,徐徐道:“你这张皮画的很真,你的演技也很好,可惜那日你抓着我,把我当成是醉心楼的男倌…”
“你的手,脖颈,都是假的,可偏偏,你漏掉了胳膊…
又或许,你的主人没有提醒你,既然顶着张假脸,就不该晃到我的面前来。”
当日也许事发太过突然,不论顶着这张假脸的人是谁,她都在尽力演绎着一个老鸨的角色,她演出了这个角色特有的势力,却在当日那样的时刻忘了一点…
她抓着谢千弦,企图将他拽去阿里木的客房,那衣袖垂落下,暴露出来的是一双皮肤松垮的手和一小截肤若凝脂的胳膊。
一个人的身体,不可能同时出现这两种状态,前者似乎臣服于岁月,后者却只是刚入世俗的姑娘才有的肌肤。
这是易容术,谢千弦那时没有去深究,可不代表他忘了,离开萧玄烨的这一天,他一人理了许多事,起初他以为,这样给萧玄烨下药,让他丢脸以至于失去瀛君的信任,最大的受益者会是相邦,然而这老鸨暴露出来的破绽却让他有了个新的怀疑对象。
芈浔!
易容术,稷下学宫的藏书阁里记载过制作假皮的原料,然而这法子的难点却并不是这原料有多稀有,易容术也并不算是什么秘术,一切只难在制作这张假皮的人,他要有多高超的技法才能画出一张以假乱真的人脸。
麒麟八子中,论琴道,自以晏殊为首,论画作,那必是芈浔。
谢千弦去到齐国的那段日子,萧玄烨也派人盯着芈浔和安煜怀,而这二人待得最多的地方,除了他们的府邸,就是这醉心楼。
安陵太子质瀛伊始,因尚存不甘被发配到矿场做了三年的苦力,而后才得了瀛君恩典,算是能过的像个人,而自矿场回来以后,外人看来,安煜怀的心志已经废了。
对于这样一个废人来说,流连于这烟花之地并不奇怪,可现在看来,这处烟花之地,可没有这么简单。
眼见身份暴露,那人也不再演戏,屋内霎时杀气涌现,她冷冷看着谢千弦,像是确定了目标,“你知道的这么多,不怕我杀了你?”
“呵呵…”谢千弦失笑出声,不仅不惧,反而有些兴奋。
他垂下搁着的腿,稍稍坐直,桃花眼中一片骇人的寒意,盯着眼前这人的眼睛,审视中带着几分轻蔑,几乎是邀请的口吻:“笼中雀,也学会张牙舞爪了?”
“可惜啊…”他眉头一皱,佯作为难,“难为你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耐力,你的主人是谁呢,让我猜猜…”
“相邦?”谢千弦依旧表现的十分有礼,却带着轻飘飘的讽刺,“还是,太子…怀?”
“嗖!”一声,那人衣袖中藏着的暗器撕裂了空气,直往谢千弦飞去,谢千弦依旧处事不惊,脸上的乖顺有礼荡然无存,几乎是在那人发作的同一时刻,他一样抄起了茶盏甩向对面那人。
茶盏和暗器在空中相撞,击碎了瓷器,也足以拦下这根尖细的铁针,然而被击碎的茶盏碎片四溅着,混乱中,一片钉在了门上。
这动静吸引了门外的夜羽,门被他一脚踹开,然而房门大开后,却不只有夜羽一人,还有不知何时到来的萧玄烨和楚离。
眼见情况不妙,那人又向萧玄烨的方向甩出了四枚飞针,夜羽和楚离各自拦下一枚,一枚路向走空,最终钉在柱子上,剩下最后一枚,是个绝佳的机会,对于谢千弦来说。
又是在她动手的同一刻,谢千弦飞奔过去,却又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在那枚飞针逼近萧玄烨之时,他还差两步,此时用身子挡是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他伸出右手,以血肉截停了那枚飞针,也同样在手腕处留下了一道深长的血痕。
“寒之!”萧玄烨赶忙将人拖住,可那枚飞针直接穿透了手臂,或许伤到了筋脉处,又或淬了毒,片刻的功夫,谢千弦的右手便淌满了鲜血。
趁着这个时间,那人早已破窗而逃,夜羽闻声追去,萧玄烨则是立刻将人抱起,一路往楼下狂奔,即使如此,也不能打草惊蛇,便往人流稍少的后院离开。
那人是冲着要萧玄烨的命去的,发这一枚暗器力道十足,谢千弦真真切切接下了这道暗器,此刻右手手腕已然麻木,也感到那处在不停的流血。
他不知自己会不会死,只是有一点他能确认,这处伤到了筋脉,从今往后,哪怕伤口愈合,也再难控笔,仿人字迹这一门他苦练多年的绝技,怕是真的要废了。
但这在他意料之中,也确实是奔着这个目的去,所以正盼着要有一场能施苦肉计的意外,否则他再快一点,不至于要用手去挡,可他不确定萧玄烨对自己是否全然打消了顾虑,他宁愿永绝后患。
萧玄烨抱着他从侧楼下去时,他清楚的看见二楼的扶手边,那观望着一切的青衫公子,他扇扇子的动作似有片刻的停顿。
那一瞬,二人遥遥相望,今日流血的是谢千弦,来日就会是他芈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