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郊外的虞美人开得正艳。夕阳下,整片花海呈现出妖冶的血红色。
“好美的花!”
男孩不断调整着相机光圈。镜头下,那些虞美人的花瓣如丝绢般轻盈,在风里簌簌抖动,像成千上万只染血的蝴蝶。
“你就光知道拍花!”女孩很不满,“花比我好看吗?”
她气冲冲跑进花海,叉着腰命令道:“你好好拍我,今天必须出片!”
男孩好脾气地笑了笑,举起了相机。
女孩往花丛深处走去,感觉脚下的土壤异常松软,鼻子里闻到一股诡异的甜香。她走到一丛开得最艳最美的虞美人旁蹲了下来,把脸凑近花朵:“这花开得可真妖,像罂粟一样!”
“罂粟花更大更壮实些。”男孩说。
“我看这丛花就长得比别处的都壮实,红得简直像是吸饱了血。”
男孩埋头调整光圈,忽然看到镜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他的脸困惑地皱了起来。他拉动镜头,放大,放大,再放大。终于,他看清楚了——那是一枚戒指,套在一截苍白的指骨上。
“小朵,”男孩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快回来!”
“又怎么了?”林朵皱眉,“常奕新,让你拍点照片怎么这么费劲呢?”
“小朵,你脚边……”常奕新的声音更抖了。
“我脚边怎么了?”林朵不耐烦地说,视线往下一扫,然后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猛地噤声了。
她死死盯着自己脚边那截灰白色的东西——那是人的骨头吗?
周围腐烂的甜香味突然变得浓烈刺鼻了起来,林朵看清楚了,花丛深处暗红色的土壤里潦草掩埋着一些腐败的尸块,虞美人的根须正贪婪地吮吸血肉,缠绕着碎骨茁壮生长。
难怪这丛花开得这样艳这样好。
……
江城市公安局滨江分局。
距离上次报案后隔了好几天,林朵又一次被请到了警察局配合调查,这次只传唤了她一个人,常奕新不在。
林朵皱眉:“你们到底要我重复多少遍!就那么一点事儿!我和我男朋友去郊外踏青,然后拍照的时候发现了尸体。这有什么值得一遍遍重复的!”
“林女士你不要激动,”女警给她倒了一杯水,放缓了语气,“你们当时是怎么选定的踏青地点?”
“是我选的,说了好几次了吧,我听说那里花开得好,就提议周末去郊游。”林朵不耐烦地说。
“具体的埋尸地点也是你无意中发现的是吗?”女警又问。
“闻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朵冷下了脸,“你想暗示什么?难道是我杀人埋尸然后又特意跑来报案?我吃饱了撑的?”
闻英刚想说什么,但她旁边一个年长的男警察突然开了口。
“DNA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王浩一脸严肃,双眼紧盯着林朵,“你知道那天你们发现的尸体是谁吗?”
“谁?”
“雷东鸣。”
听到这个名字林朵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她咧开嘴笑了,哈哈大笑。
雷东鸣!竟然是雷东鸣!
当年就是这个人给爸爸设局害得她家破产,逼得爸爸自杀后还不肯罢休。妈妈为了还债一个人打三份工,在她上高中那年终于累得病死了,可高利贷却越滚越多。她被逼得辍了学继续打工还债,要不是后来幸运地靠自媒体赚到了钱,她这辈子都得被雷东鸣压榨到死!
“终于遭报应了啊!”林朵开心地站了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不在乎地说,“你们要是怀疑我那就尽管去查,但我现在要去给我爸妈上坟了,得让他们也开心开心。”
她大步离开了审讯室,在场的警察全都没有阻拦她。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闻英很肯定地说:“人不是她杀的。”
王浩点了点头:“但不能排除她跟凶手存在联系的可能性。要继续密切关注林朵。”
“是。”众人应道。
一个年轻的刑警觉得有些疑惑:“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草草掩埋在花丛里呢?这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
“是特意掩埋在虞美人花海。”闻英补充道,“虞美人的花期八月份就结束了,尸体是必然会被发现的。”
“他就是故意在等人发现。”王浩说。
“可他到底为了什么?”年轻的刑警不能理解。
“为了什么?”王浩冷笑,“为了出名,为了有趣。我们没必要去理解杀人犯的想法,我们的工作是抓住他。”
……
半个月后事态逐渐扩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自从江城发现了第一片碎尸花海后,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又发现了六处。经过DNA比对确认死者都是近期的失踪人员,其中有富豪,有官员,还有享誉全国的艺术家。
他们都不是无名之辈,但凶手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们。
凶手在短时间内连杀七人,手段残忍,把所有尸体全都肢解成了碎块,还颇有艺术感地把人埋到虞美人花海里做了花肥。实在令人胆寒。
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至今逍遥法外,但却没有引起普通民众的恐慌,人们甚至为他喝彩,把他称为正义的审判者。
因为他杀的都是坏人。
“真是疯了!”王浩怒道,“没有人能越过法律进行审判!是谁又在网上瞎带节奏——赶紧把林朵的直播间给我封了!”
“王队,已经封过好几次了。”小李说。
王浩指着手机里的直播画面眼睛一瞪:“那这是什么?”
“这是网友剪辑的回放,”小李苦着脸说,“真的封不住啊!王队,你看这七个人里哪有一个善茬,雷东鸣在咱们江城是地头蛇,但跟其他人比都算是苦主最少的一个了。那俩大贪官二十多年祸害了多少人啊,苦主和苦主在网上这么一碰头,这舆论可不就是控不住了。”
“必须尽快抓住他!”王浩神情严肃。
一个很年轻的警察开口问道:“王队,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把雷东鸣绳之以法吗?现在他终于死了,你怎么还帮他找起凶手来了?”
“杀人就是杀人,”王浩声音严厉,“为了‘正义’的目的就能问心无愧地杀人了吗?这比邪恶更加邪恶!
“必须尽快抓住他!”
……
疗养院的电视里正在播放连环碎尸案的直播,一个年长的警官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家:“最近有很多年轻人去发现尸体的虞美人花海打卡,大家千万不要这么做,尤其是不能夜间前往。凶手很危险,非常危险,并且极有可能会回到犯罪现场。”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会碰到凶手?”主持人适时提问道,“但我们都知道只有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才会被杀,这是不是意味着正义的审判者不会伤害普通人。”
“他不是什么正义的审判者。”警官强调,“他只是一个罪犯,一个非常危险的罪犯。不要一厢情愿地给一个杀人犯附魅。”
“可是他确实只杀恶人。”
“也许他一开始真的只杀恶人,但如果你们真的碰见他了呢?如果你们看到了他的脸,发现了他的身份,威胁到了他的安全。你们敢赌他不会杀人吗?”
“我们相信他!”台下几个观众大声道。
“哪怕他是恶魔,他也是杀死恶魔的恶魔。我们相信他!”人群喧哗了起来。
王浩伸手关掉了电视:“别看了,头疼。”
周剑波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疤:“我的头才是真的疼。”
自从上次行动受伤后他在医院里住了很久,最近才转到江城疗养院进行后续疗养。当年警校的老同学从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他。
王浩忙得都没有时间吃饭,他从自己带来的果篮里扒拉出两根香蕉,三口两口全都吞下肚子,这才抹了抹嘴说明来意:“老周,这案子真得你帮忙。”
周剑波苦笑:“我身上还背着处分,能帮得了你什么。”
提到这事,王浩实在无法理解。
“我真是不懂了,”王浩说,“你说你干了这么多年刑警怎么还能在这阴沟里翻了船,被一个线人耍得团团转。”
周剑波沉默了很久,说:“我还是想相信他。”
王浩无语:“老周,你清醒一点!”
“我很多年前就见过他。”周剑波声音很轻,“二十年前,在缅北的森林里。那是我第一次出任务,潜伏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他是一个很厉害的童兵。我以为我完了,但他没有杀我,也没有喊人。”
“你是中国的警察吗?”那个小孩压低了声音问他。
年轻的周剑波谨慎地点头。
“你可以救我回去吗?”他突然开口说,然后仿佛生怕他不相信,一股脑地报出自己的信息,“我叫虞小果,我是被人拐卖到这里来的。我爸爸叫虞光耀,我妈妈叫秦蔚,我是江城阳光国际幼儿园大一班的班长。我本来应该已经上小学了。”
培训的时候长官无数次地强调过,毒贩手底下的童兵都是没有人性的怪物,比成年人还狠,不狠的根本就活不下来。但周剑波还是决定相信他。
他低声安慰那个孩子:“我会把你救出去的。但我现在要去做任务,很危险。你在这里等我,我返程的时候带你走,好不好?”
男孩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他:“你一定要回来救我。”
“一定。”年轻的战士承诺。
但他食言了。他在后续任务里受了伤,是被战友拼死救走的。他昏迷着,没有人知道森林里还有一个孩子在等待救援。
再见面是很久以后了。
周剑波说:“他是未成年时候被迫加入犯罪组织的,有立功表现,我能为他争取到最轻量刑。只要两年,我有把握他最多被判两年,出来后就能干干净净,抬头挺胸重新做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他明明主动联系了我却又故意引起三方混战然后逃跑。我不明白。”
这时候王浩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了电话后腾地站了起来:“什么?有线索了?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