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数日的校园再次喧哗起来,学生们四处忙活,累得气喘吁吁。
晴空骄阳之下,还有一群学生在校门口侯着。
“学委,你看椅子够吗?”有人突然出声打断李靖瑶的思绪。
“啊。”她回过神,扫视一圈教室,“再去会议室拿三把以做备用吧,我去分下成绩条。”
“好,我知道了。”
今天下午是一中每学期一次的家长会,所有人都在忙,有的写庆语,有的分水,更多的是在打扫卫生。
到了时间,学生陆续领着家长进教室。而一般的队伍在一众人中格外显眼,因为他们班人手一袋奶茶和咖啡。
方仪问:“咋回事,出去接个人还顺了几袋奶茶。”
蔡梓闻咧嘴笑道:“秦哥他老爹点的,咱人手一份,屋里的家长也有份。”
对于蔡梓闻的称呼,知情者不置可否。
“嚯,够大方啊。”方仪扬眉,随即抬高音量道:“谢谢秦叔叔!”
大部分人都聚在外边,见状也跟着叫“谢谢秦叔叔”。
秦延之微笑道:“拿去分了吧,奶茶是你们的,咖啡是我们大人的。”旋即他看向秦寻,“还有萧奕和兰苑的那份,你给他们送去。”
秦寻颔首应道。
这一波属实是看得其他班艳羡不已。
进了班,家长们互相寒暄,顺便对秦延之的手笔略感惊讶。
秦延之能给他们带,自是不会忘了老师们的那份,于是讲台上规规矩矩地摆了六杯咖啡,有冷有暖。
人到了个七七八八时,老罗便上台进行汇报。
其他家长都是仰头看向讲台,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秦延之见四处无人注意,邻桌依旧空着,索性掏出手机玩起单机游戏。只有一个中年女人盯着成绩条的眉头越粗越使劲,似是能生生夹死一只苍蝇。
室外众人蹲在墙角开始讨论,有八卦,也有题目。
一班的氛围相当好,勾心斗角、阴阳怪气这种事基本没出现过。大家都是聪明人,都喜欢把话敞开说,好在班里也没什么“极品”,性子都处的来,否则也不得像大多数班四分五裂,搞出多个小团体。
秦寻蹲麻了,索性盘腿坐下,掏出手机。林淮在旁边看书,偶尔偏过头去与他窃语几句,许是见惯了,旁人倒不觉有什么。
倒是李靖瑶,频频注视屋内,偏生神情淡然,倒叫人揣不出什么。
“秦哥,你玩什么?”有人好奇问道。
“植物大战僵尸。”他头也不抬地回道。
“诶,单机游戏啊。”显然,对方不是很看得起单机游戏。
“单机游戏有单机游戏的好处。”秦寻也不恼。他刚才忙活半天,一时半会儿懒得看书,倒不如趁这会儿时间来娱乐。
那个人不是很理解,玩惯了网游倒让他忘了单机游戏的感受。
随后,屋内老罗朝外喊了声,叫秦寻进去做讲话。
秦寻倏然起身,走之前还不忘朝他展示自己的屏幕——
暂停的游戏界面。
众人懂了:可以暂停。
换做网游,你打到一半离开,不被队友喷死都算不错了。
秦寻走进去没多久,萧奕就领着他妈走来。
“你怎么来了?”蔡梓闻问他,还带着一个老漂亮的女人。
“哦,我们老师说完了,我妈就让我带她来取经。”
“这你妈啊?”
“阿姨好年轻啊。”
他们倒也没拘束,各做各的,反正是别的班的家长。
发言完后,一班子人进去就各找各妈,开始进行深切的交流。
等秦寻到那的时候,秦延之早就收起手机,有条不紊地应对其他家长。这能力不可谓不出众,也怪不得能管理诺大的家业并使其更进一步。
这人从前也是娇惯长大的,大毛病不至于,小毛病一大堆。其中一个就是只让人叫“秦总”,而非“秦董事长”,非说是显年轻、事业有成。换做其他人,巴不得一口一个“董事长”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
这也是秦老爷子看他愈发不爽的原因中的微不足道的一个。
李母捏着成绩条,面容不善压着音量道:“你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李靖瑶走近,盯着那个年级排名下的“4”没有说话。她的神情很淡,似是无所谓,不在乎。眼睛更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女人本就一肚子火气,再看她这副样,当即怒不可遏道:“你以前在初中的时候一直都是第一,到了高中,你连前三都保不了了。我养你有什么用!”
四周闹哄哄的,再加上李母是个好面子的女人,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倒也没人注意这边。
又是这样。李靖瑶垂下头,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
明明自己做不到,却非要逼着她去做。做不到就会精神压迫她,会向她诉苦,说自己有多么不容易,说她辜负了自己的苦心和期望。
她知道这种方法叫做PUA。可她也反驳不得,不能反驳。即便她再不喜欢,可名义上那是她的母亲,实际上她也真想让自己好,资源更是实打实地落在她身上。
网上反抗父母压迫的人那么多,现实中又有几人敢去做。顶着经济来源断绝、与父母反目、产生家庭隔阂等那么多的压力。更何况大多都只是搞个噱头,为了吸引流量。
她只能画地为笼,因为笼内的天地属于她。她在这里是自由的,她在这里才有片刻喘息的功夫。笼外是父母的压迫,学业的压力。随时都能让她喘不过气,可即便在笼内,她也时常焦虑,担心,甚至是恐惧成绩和父母。所以笼子会一直变小,直到她再无法动弹为止。
笼子困住了她,护住了她,也杀死了她。
一切妄图控制困住你的,都是牢笼。
鲜花无法在牢笼中盛放,长此以往中将枯败,落为最平凡不过的腐泥。
好在大多数父母都认为考上大学就有好前途,再熬一年就过去了。
在李母眼里,李靖瑶低头就是羞愧,是无颜面对被“辜负”的她。这一认知稍稍减少她的愤怒,并愉悦了那个名为父母权威的心。
对于她这种人来说,父母权威比天还重要,是她压制孩子最重要的工具。那是她十月怀胎、备受煎熬生下的孩子,受尽她养育和心血的孩子。她为李靖瑶砸进了无数资源。消耗自己的青春,李靖瑶合该对她言听计从并回报她。
而回报她的开始,就是李靖瑶的成绩,她的颜面。
于她而言,李靖瑶这个孩子从小聪明,让她在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面前赚足脸面。每当她获得他们羡慕的神情和训斥孩子的话语,就会生出一种优越感:看!这是我的孩子,比你们家的聪明漂亮懂事多了!
逢年过节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叔嫂家的孩子在卖弄才艺,李靖瑶只凭优异的成绩便轻而易举获得老爷子青眼。
越长大,李靖瑶和他们的差距拉的越大,让她的虚荣心愈满足。
可到了高中的第一次期中考,李靖瑶跌下了第一名,甚至连第二名都没得到。她当时心里涌起了难以遏制的怒火。果然,住宿了心也野了,成天就知道玩闹不学习。
但羡慕的声音并未就此断绝,一中的第三名显然要比小学校的第一名有含金量,之前发出不屑的声音反而小了很多。
心里得到满足的她没有选择发作,而是继续接受外界的赞美。
李靖瑶的成绩很稳,一直排在第三,从未动摇。李母逐渐心生不满。人家能排第一,你为什么不能?万年老三做的很过瘾是吧?鬼知道那些人私下会说什么。想到这儿她就心情烦躁,少有好脸色。
而在家长会她又少有扬眉吐气的机会。因为大家的目光只会放在第一名身上,即便人家一堆废话敷衍他们,也还是会眼巴巴地去听。
不甘和羡慕的心情围绕着她。这种待遇在高中之前都是她才有的。她时常恼火地想,李靖瑶就不能努力一把,让她再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吗。
谁成想这次她非但没有进步,反而还退了一名。李母终于绷不住,对她发火。
连前三都保不住,她到底在干嘛?到时那些人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在她眼里,颜面最大。
李母道:“我再买些练习,一天五面,你到时候给我拍照打卡,答案放我这儿。写到哪儿我给你发到哪儿。”
短短几句话,她就定下这件事。
她们母女之间,她做主惯了。
李靖瑶没有反对她的话,抬头定定地看着李母。黑棕色的眸子水润而透彻。她开口的话有些哑:“妈,你就不问一下我为什么退步吗?”
闻言,李母瞪了她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自己考不好还有脸来跟她解释为什么。
李母认为,成绩才是硬道理,任何事都不是她退步的理由。
后面的萧奕跟在萧母后边,抬头望去,李靖瑶站在一个中年女人身前,面色分外苍白,就连身形也单薄可怜得厉害。
他下意识想往那边走去,脚步刹时停住。
萧母和别人谈笑风生,叫了萧奕几声没得到回应,朝他看去。顺着他的目光视线最后落到一个漂亮的女生身上。
她心中登时轻啧一声。这眼神,都快黏上去了。
李靖瑶只觉嗓子干涩,说话的力气被抽的一干二净,随时都能倒下。干燥的唇瓣一张一合,她近乎麻木地说:“数学考试时我来月经了,肚子很疼,最后一道题疼的看不进去。一点也看不进去。”就连倒数第二题也因此计算错误。
李母的语气依旧很沉:“你这个时候的星期已经固定下来了,明知道来了还不备些止痛药,再不行喝些热水。这些都不是你退步的理由,你都多大了还需要我操心这些……唉!”
李靖瑶不打算再说些什么。
不要试图去辩解,父母只会听自己想听的。于他们而言,你的解释就是在挑战他们身为父母的权威。在这段血缘关系中,他们将自己放到上位,他们认为这孩子与自己不是同一地位。他们生养孩子,孩子生来亏欠他们。所以在潜意识中,他们又是债主与欠债者的关系。
至于某些家长而言,孩子是他们的赌资,是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在李母心中,李靖瑶的感受远不及自己的颜面重要。
就像上次研学她崴了脚一样。李母知道后给她打电话,劈头盖脸就是半天责备,然后是有没有麻烦别人,生怕自己因此在其他家长面前低人一等,从始至终都没有询问她的情况。
瞧她不说话,李母换了个姿势就打算继续发作。
“呀。”一道轻呼声从他们身后响起,两人下意识看去,来人是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女人,一身黑色纱裙将身材勾勒得有形有致,眼波流转间就有无限春意,满身贵气却不逼人,倒显得亲和。
女人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眉眼间有几分重合。
是萧奕。李靖瑶揣测,那女人应是萧奕的姐姐。
迎着李母不解的目光,萧母的视线在李靖瑶身上来回打探,终是噗嗤一笑,轻言幔语道:“你是李靖瑶吗?我在公告栏里看见过你。”
李母看向身侧的女儿,李靖瑶答声“是”。
“优秀学生代表,还是市三好学生,可真是厉害啊。”萧母感慨道,说完又睨了眼自家儿子,“不像我家皮猴子,让我这个妈操碎了心。”
当李靖瑶还在惊讶这人是萧奕他妈时,萧奕又道:“她是学委,常年在年级榜上,学习很好,很厉害。”
“哎,是吗?”母子俩一唱一和,“能让我看看吗?”她说的是成绩条。
这么一通夸,把李母哄得心花怒放,她道:“哪有这么厉害啊?言重了。令郎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啊。”说着她将成绩条塞入萧母手中。
人的虚荣心难以想象也难以满足,越是平凡便越是如此。
这个女人满身贵气,着装不菲,一看就不简单。这样的人捧着她,让她甚是得意,一时间连堵塞的心情都畅快不少。
扫过成绩条的一瞬,萧母长睫一滞。她心中不由暗暗咋舌。这成绩……她儿子人不行眼光倒是挺好的。
萧母年轻时混名媛圈,现在混贵妇圈,好听话张嘴就来:“这成绩上清北都是够的,你也是厉害,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女儿,哪像我……”
她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人高兴,什么样的话能让人尴尬,自是句句说到李母心坎上。李母故作谦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