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可置信,没有竭斯底里,没有茫然无措。秦寻只是平静的询问原因,并为顾砚竹再斟上一杯金骏眉。
女人端起茶盏,轻轻呼去上面的热气,茶面上倒映出姣好的面容也因而扭曲:“不提其他,就问那孩子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
手中的茶水险些洒出,秦寻放下茶盏,难得无话可说。
顾砚竹看着他,语气淡淡:“如果他们知道,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秦寻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很少有父母能接受早恋,更何况是同性恋。
届时很有可能会逼着他们分手。
这是一个思想碰撞的时代,有人固步自封,将旧俗视为常理,有人包容纳新,将合理视为正义。每一代的思想都不同,每一代的思想都在冲击,也许彼此磨合,也许是一方胜利,但都逃不过争吵。
他不知道林母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但他是个理性主义者,他不认为那近乎为零的概率会落到他自己头上。他这个人,没那么幸运。
他们的关系太过脆弱,无论他怎么做都像一团泡沫,轻易破碎。
顾砚竹没再开口,让他自己去想。
她将这段看似牢固的感情撕扯开,露出原本存在的沟壑。
她承认这么做很残忍,但总比猝不及防地到来好多了。
与其重蹈覆辙,倒不如让他好好想,放弃也好,坚持也罢,总要想清楚。
秦寻抿了口茶,原本苍白的唇洇上水色连气色都提了上来。他放下茶盏,定定的说:“我很确定四件事,姑。”
“一,我喜欢他。”
“二,他喜欢我。”
“三,我把他规划到我的未来了。”
“四,如果哪天他想要放弃,我愿意放手。”
女人眼皮一垂,又掀起对上他道:“如果只是前三个,远远不够。未来很遥远,也太美好。可意外每天都在发生,保不齐,你所预想的未来就被意外推翻。”
“至于最后一个,你舍得吗?”她轻晃杯沿。
秦寻静默几秒,才道:“舍不得,但我更舍不得让他为难。”
舍不得啊。
顾砚竹错开他的目光,嘴角扯出难看的弧度。
“秦寻,你很聪明,但现实是残酷的。”顾砚竹顿了下,“我爸这个人有点墨守成规,原本他们俩的事他不会那么容易松口,可他不敢赌,赌失去他的儿子。可绝大部分人就没那么幸运。”
“他们俩”指的是顾晏舟和秦延之。
“可我想试试。”
“那就去试,作为长辈我不希望你经历这些,但我同样不想让你后悔。”
秦寻没说话,他能察觉到顾砚竹的状态不对。
顾砚竹盯着茶盏,出了神。
直到有人敲门,这份安静才被打破。
“进。”服务员端着一份打包好的点心走来。
秦寻看向顾砚竹:“姑,我先去上个厕所。”
人走后,服务员问:“女士,需要我帮你热茶吗?”
“不用了。”她摇头,望向窗外的天际,“结账吧。”
“好。”微微躬身后,女服务员带上了门。
比服务员先回来的是秦寻。
很快,刚才的女服务员敲门进来:“女士,你们的账已经被结过了。”
顾砚竹看向秦寻:“厕所在前台?”
“嗯,顺手结了。”秦寻面不改色道,“侄子请姑姑吃饭,天经地义。”
顾砚竹说:“你们一家是真的像。”
“嗯?”
“你爷爷,你爸,你叔还有你都喜欢溜出去把账结了。”
秦寻笑得开怀。
这只能说是他们老秦家的传统吧。
“你要回去住还是订酒店?”秦寻问她。
“都太麻烦了。”顾砚竹揉了揉眉头,“我回国前叫了家政,可以直接拎包入住。倒是行李收拾的简单,还要去添置些。走吧。”
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再谈那个话题。
女人的购物欲极为旺盛,哪怕处事风情云淡的顾砚竹也无法避免。
秦寻看着手中的购物袋,又看了眼旁边的顾砚竹,选择闭麦。
没事,人家难得回国一趟,又不是天天这么买。
可当他左小臂一串,右小臂一排,怀里还抱着好几大袋时,他醒悟了。
人要为自己发声,忍让只会被继续压迫。
“姑。”他忽的出声,停住脚步。
“怎么了?”顾砚竹回头瞧他,就见自己的大侄子像个人形支架杵那。
秦寻沉声道:“我是侄子,不是祥子。”
叱咤商界的女人难得心虚,默默搓了搓手指。
“你知道国外的姑姑管侄子叫什么吗?”她一本正经的道,“叫——劳工。”
秦寻微笑,信你才有鬼。
偏偏她神色淡的出奇,叫他说不得什么。
听到“哒哒的脚步声,姑侄二人齐齐看去,就见一个短发女人面色不虞,疾步朝他们走来。顾砚竹唤道:“舒虞?”
待她近身时,一巴掌就要顾砚竹脸上招呼,秦寻见状手疾眼快丢下袋子,拉过顾砚竹闪开,那女人因为打不着后者,索性改了方向扇他。
地上那些袋子限制他的动作,后面又是玻璃靠栏,避无可避。
“啪!”那一巴掌终究是结结实实落到秦寻脸上,清脆而响亮。向来白皙精致的脸庞迅速浮起一层红肿,看得出女人用足了力。
秦寻脑袋偏开,发丝凌乱,十足的狼狈,眼神有点散,那一巴掌扇的他有些缓不过神。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扇巴掌。
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无缘无故。
一切发生的很迅速,周围已经有人投来目光。
顾砚竹忙拉过舒虞:“你干什么啊!”
秦寻舌尖顶着火辣辣泛疼的腮部,目光有点冷。
“哈?”舒虞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死死瞪着顾砚竹,“你有新欢没什么,可你不该找个和他有两分相的男高当替身!”
秦寻有些懵圈,但火气不减半分。
这是哪来的疯女人。
顾砚竹顿在原地,下意识望向秦寻。
“还有你!”原本妆容精致的女人面目狰狞,盯着秦寻的目光中是浓烈的憎恶,“好好一高中生不去上课,在这干小白脸的勾当,知不知羞啊!啊,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秦寻的唇角往下抿了几分。
“舒虞,我们换个地方再说。”顾砚竹拉着舒虞就要走。
附近已经聚了不少人在这看热闹。这里不适合解释。
“敢做不敢说……”虽说气愤,但舒虞也不打算在这儿痛骂这对狗男女。
秦寻提着袋子,顶着巴掌印和她们进了奶茶店。
由于是工作日,店里的人不多。
那个叫舒虞的女人毫不客气的坐下,翘腿审视他们道:“现在人少了,解释吧。我看你们要怎么狡辩。”
秦寻绷着张脸,去前台要了一袋冰捂着消肿。
“他不是我包养的……小白脸,是我侄子。”顾砚竹道。
舒虞冷笑:“骗鬼呢,你侄子刚好和枝枝长得像?”
顾砚竹掰过秦寻的脸,左瞧右瞧也没看出哪里像:“不像。”
“睁眼说瞎话。”舒虞道,“朝左偏45°看。”
依她所言,顾砚竹看了半晌,还是那句话:“不像。”
在舒虞发飙之前,她问:“舒虞,你还记得枝枝长什么样吗?”
舒虞冷哼道:“当然。她的眼皮褶皱有点重,笑起来有小酒窝……”说到这时,她突然卡住了。
顾砚竹却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左侧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右侧没有。嘴唇经常干的裂皮渗血。右眼下有一颗褐色的小痣,头发乌黑发亮,很有精气神。”
“她很爱笑。”
“她是独一无二的,没人能像她。”
舒虞没说话,她自诩为南枝的好朋友,可在南枝去世的那一阵难过后,就选择淡忘他。怕触景生情,于是把有关南枝的东西封锁,不知多少年没再打开了。
可看到顾砚竹和这个男生拉扯,她先是恼火,再是想起南枝,而后是惋惜。直到刚刚她都还以为自己记得南枝,却发现早就忘得差不多,甚至要通过别人才能想起这一点关于南枝的相貌。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可她真的淡忘了南枝。
南枝这个人,在她这里就好像只留下了姓名。
秦寻从她们的话里拼凑出事情原委:顾砚竹和这个叫舒虞的女人以前是好友,然后她以为自己是她们口中“南枝”的替身,于是大发雷霆。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秦寻也没有多问。这毕竟是她们的私事。
“那顶多也只能证明,她不是那个替身。”舒虞道,“你说他是你侄子,可我记得你弟也出柜了,总不能是堂的表的吧。”
顾砚竹突然卸力,靠在椅背上捂眼:“他是韩疏影的儿子。”
那一刻,舒虞感觉天都要塌了。
好一会儿,她干巴巴的问:“是我认识的那个歌后,韩疏影吗?”
在顾砚竹出国前,她们是玩的很好的朋友。
20年前的音乐圈可,以说是韩疏影的天下,她火遍了大江南北。舒虞也是她的粉丝,每天捧着专辑爱不释手。于是顾砚竹借着两家的交情带她见了偶像,签名合照,还一起吃过饭。
顾砚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舒虞快碎掉了。韩疏影的儿子,那不就是……
秦寻适时补上一刀,微笑道:“我叫秦寻,阿姨。”
论辈分,秦寻算得上是顾砚竹的侄子。叫舒虞一声阿姨也没什么问题。
啊哦,别人连巴结都没机会的人被她给打了。还是赶紧跑路吧,在太子爷灭她口之前。
舒虞垂死挣扎:“你要喝什么?阿姨请你。”
“不了。”秦寻起身走到前台去,拍出一张黑卡,“每种点一份,算我请阿姨的。”
舒虞要夭寿了,这待遇她受不起。
顾砚竹明白秦寻的意思,在他回来之前,舒虞离开。她知道秦寻记上舒虞的仇了。虽然平日不显,但她这侄子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平白无故被人扇巴掌肯定不好受。
舒虞生无可恋:“我还能活着离开这个商场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商场姓秦。
前台的店员小跑到顾砚竹跟前:“女士,真的要全来一份吗?”他们家有几十种奶茶咖啡,其中有几种还缺料了。
顾砚竹收回黑卡:“不用了,两杯冰美式就行。”
店员应声退下。
“放心吧,他不会寻你的仇,顶多不待见你。”顾砚竹道。
“真假?”
“真。”
“国外什么时候管侄子叫老公了?”
“是‘劳工’。”
舒虞没再吭声。
两个人沉默着,最终还是舒虞沉不住气,看了一眼时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接小孩儿放学了。”
顾砚竹低头抿了口冰美式:“嗯。”
“你要去参加大学同学会吗?”舒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讲这个,“这周六班长在和盾酒店定了位置,说好久没见了,聚聚。”
顾砚竹的神情淡到极致,凌厉的眉目几乎平成一条线:“去。”
“那我们加一下好友,拉你进群。”顾砚竹出国那年,还没智能手机。
加上好友后,舒虞提起挎包:“我先走了。
看他步伐匆匆,想来那借口也是真的。
顾砚竹支着下颌,神色不明,小勺子在杯中晃荡。
20年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孤身一人,没有前行,不愿前行。
十分钟后,秦寻回来。
“你还要买点什么?”秦寻问她。
他能感觉到,顾砚竹逛街提起的兴致在遇到舒虞后,散的一干二净。
“去超市买点日用品。”顾砚竹起身结账。
秦寻被顾砚竹留下用了顿晚饭,直到晚自习才回去。
好在舒虞扇的那巴掌总算是消肿了,不然林淮看到总要担心的。
看见秦寻提了三斤鸡锁骨回来,一群人冲过去又喊爹又喊爷的骗吃骗喝。秦寻买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