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想查看韦伦的伤势,却被韦伦阻止了。
“你是时法师,”韦伦将克里斯的匕首重新塞回他手里,语气严肃,“我能拦住他们,你先走。”
“可他们的目标是你。”韦伦颤抖的手指和长袍下浓重的血腥味让克里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虽然还没搞清楚为什么霍朗会突然发难,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不能任法师团击杀韦伦。
“克里斯殿下,”落地后韦伦放弃了挟持克里斯的动作,奥蒂列特也就第一时间抓住机会扑了过来,凝聚的法术力量直击韦伦所在方向,“闪开!”
呼啸的风声与光影奔涌而来,韦伦咳嗽了声,想要抬手,却被克里斯按住了。
“轰”的一声,奥蒂列特和霍朗都下意识闭了闭眼。然而,他们料想中韦伦被重伤、失去行动能力的情形没有出现。
光影退却,流窜的法术力量几乎要将霍朗和奥蒂列特二人都掀飞出去。另外一边,克里斯已经站了起来,长袍的下摆在风声中飘飞——被他挡在背后的韦伦却毫发无伤。
“克里斯?”霍朗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没想到克里斯隐藏了实力,也没想到克里斯会选择站在韦伦那边,“你是要帮韦伦·莱斯特这个勾结邪|教信众的审判廷叛徒吗?”
“谁是审判廷的叛徒还不一定吧?”这时候在霍朗面前暴露自己的底牌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韦伦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克里斯不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旁观下去,“霍朗大人,诚如韦伦所说,你们并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勾结邪|教徒对廷内法师投毒的人到底是谁尚无定论。您为什么这么着急拘禁韦伦?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真正勾结邪|教徒对廷内法师投毒的人是您?您借口调查挑动这起冲突,是想把叛廷的罪名按死在韦伦大人身上,为自己洗脱嫌疑,并以此扰乱审判廷的正常秩序?”
“克里斯!”霍朗的眉头狠狠拧起,“我是你的老师!你怀疑我?”
奥蒂列特下垂的剑刃再度提起,这次,她的剑尖指向了克里斯。
克里斯冷下神色,长|枪瞬间在他手中凝实。阴沉的天色将整条街的氛围都渲染得压抑,时间之力被灌入枪尖,克里斯侧眸:“您知道,能悄无声息完成对审判廷大批法师投毒这件事的,必须是在廷内拥有大法师及以上权限的人。除了韦伦和我,就只有您和奥蒂列特大人了。”
“如果韦伦没有问题,他为什么要拘捕?”沉默多时的奥蒂列特开口。
“我和韦伦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就必然是您和霍朗大人,在这种情况下被您和霍朗大人带领的法师队伍拘禁,会有什么好结果吗?”克里斯略显讽刺地笑了一声,“奥蒂列特大人,您认为背叛教会的人是您,还是霍朗大人?”
霍朗上前一步,奥蒂列特却已经扑向了克里斯:“我相信霍朗大人。”
“可我相信韦伦。”
克里斯以长|枪拨回奥蒂列特的杀招,避免了让奥蒂列特接近韦伦的可能。奥蒂列特的法术力量顺着剑势扭转,瞬间纠缠上了克里斯持枪的右手。克里斯回身挡她,却被霍朗凭空唤出的藤条挡住了脚步。藤木疯狂生长,像是要将克里斯捆缚,克里斯枪尖一划,时间之力扭曲了生命的繁茂趋势,那些疯长的藤条瞬间走向命定的“衰老”,迅速枯萎、腐烂,萎靡至粉碎。
下一秒,克里斯再追向奥蒂列特,奥蒂列特的剑刃已然直指韦伦。只是一个瞬息的功夫,克里斯几乎来不及思考,脑海中冒出来的唯一念头就是韦伦有伤在身。韦伦的法术力量席卷了奥蒂列特的杀意,勉强躲开一击。克里斯要应付霍朗,哪怕霍朗顾及到不能伤他留了手,以一敌二仍旧吃力。眼见韦伦这边战况吃紧,克里斯一咬牙,凭借最本能的反应在时间之力的加持上扑了过来。
一道细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惊到了在场的三个人。
奥蒂列特没来得及收住剑势,意识到克里斯替韦伦挡了这一剑的瞬间就反身退回,连呼吸都透出惊惶。霍朗像是被克里斯不要命的行径吓得不轻,一时间都忘了继续出招。韦伦愣在当场,连身上的伤口都不捂了。
“你……”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奥蒂列特,她被克里斯的法术力量反噬,持剑的右手迅速开始老化,好在克里斯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命,这种影响很容易就被她的法术力量驱逐。
克里斯趁两人愣神的空档已经抓住韦伦开启了一道“界”的裂隙,可惜奥蒂列特反应太快,在他们脱身之前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霍朗编织的幻境也在这一瞬间落定。
天穹低垂、大地开裂。克里斯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落。那一剑刺破了他的肩膀,血腥味浸透了他肩头的法师长袍。克里斯咳嗽一声,思考着该怎么稳住身形,却在睁眼的一瞬间被一双手牢牢抓住。虚幻的光翼在他眼前展开,韦伦的面孔变得模糊,诡异的形状在这道幻境的裂隙中浮现。克里斯很难形容此刻他眼中的韦伦,那是一种近似于蜂巢形状的活物——在他的背后,有一对巨大的、光影织就的羽翼。
“这就是……二翼吗?”克里斯怔愣了一下,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韦伦居然是个二翼。他听利亚姆那些人说过,廷内现在已经鲜有真正的二翼了。或许国内各地的大法师里零零散散有几个,坎德利尔审判廷中央的大法师们中存在几个……克里斯此前一直对“二翼”和普通法师的区别没什么概念,没想到今天他竟然在韦伦身上得到了领悟。
不再压抑法术力量的韦伦在法术光芒的包裹下化成了一种克里斯从未见过的怪物形貌。但和那些异化的法师不同,他留存着正常人的理智,并不对克里斯展现出敌意。奥蒂列特和霍朗的攻击被他的力量阻隔在外,就连血腥味也在那种古怪的圣洁气息的遮掩下变得隐约。
深渊闭合,韦伦睁眼。异色的光线纠缠在他眸底,法术力量激荡起来的一瞬间,克里斯看到他的侧脸有光影碎落。
“你疯了吗?”奥蒂列特变了脸色,“这样使用法术你会、会异化的!”
回答她的是韦伦毫不留情的杀招和一声沉重的喘息。仿佛有什么可怖的东西自韦伦灵魂深处苏醒了,异常的暗色在这片幻境中蔓延开来,几乎要吞没整个世界。奥蒂列特和霍朗躲闪着,秩序之力对既定规则的扭曲让他们不得不抽身离开。飞起的不再落地,重量佚失,形状扭曲,正误颠倒,整个幻境都被“混乱”。一切粉碎在巨翼落地的刹那。
“离开这里。”韦伦没有回头看奥蒂列特和霍朗,幻境在一瞬间如油画般模糊,空间仿佛被“割裂”。克里斯只是眨了一下眼,就发现自己和韦伦所处的位置已经是弗兰德沃最靠南的边缘了。
克里斯捂着肩膀咳嗽了声,韦伦身上的异状随着空间的实化恢复平静。这让他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想要检查韦伦的伤势,但韦伦抓住了他的手,下一秒便“咚”一声倒地。
“韦伦!”克里斯吓得不轻,赶忙扑过来扶韦伦。
然而韦伦的身体十分沉重,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滴落下深色的血水。克里斯在摸到韦伦长袍上沾染的血腥后顿住了,几乎完全失去了一个正常人所能具有的反应能力:“韦、韦伦,你这是怎么了?你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你刚才不还、还……”脑海中一阵阵晕眩,克里斯说不下去了。
“也许是我向牠透支力量的代价吧,”韦伦倒是面色平静,哪怕长袍下滴着血,表情依旧是轻松的,除了苍白看不出半点异样,“我以为你见过牠了。昨天晚上,我突然出现在你房间里的时候,虽然你装作无事发生,不肯告诉我我去到你房间里的过程,但我知道,一定是牠出现了,牠对你做了些什么。”
“你知道?”克里斯想要抑制住自己语气中的颤抖,却没能成功,“你知道牠的存在?牠、牠……”
“抱歉,克里斯殿下,我的确欺骗了您,”韦伦有些恍惚地看了一眼天空中的太阳,“弗兰德沃好像又要下雪了,这里总是雨雪不断,我好像还是回不去我的家乡了。”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牠的存在,在这场流疫爆发后不久。我不知道牠是谁的棋子,但还是跟牠做了交易。来到弗兰德沃后有太多人想要杀死我,但我不想就那么轻易地死去。所以在察觉牠的存在后,我和牠做了交易。但请您相信,我不是一个堕落的法师,我对诺西亚、对教会、对民众,始终是忠诚的。只是弗兰德沃这个小镇太冷了,人们的目光也太冷了,我想要除去这里的邪恶势力,还民众一个平静、安宁的生活环境。他们却用行动告诉我,他们的不幸从来不是邪|教徒带来的,我比邪|教徒更应该滚出索密科里亚,滚到坟墓里去。”
“韦伦……”克里斯嗅到韦伦身上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忍不住打断他,“别说了,别说了,我带你去包扎,找医生,或许能找到可以救助你的灵法师,哪怕是邪|教徒,说不定也……”
韦伦摇摇头:“克里斯殿下,牠的力量来源于邪恶。但我不希望邪恶的力量降临人世,所以我透支牠的能力,是以自己的生命力为代价的。”
“韦伦……”克里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视线却已经模糊了。
“我和牠做了交易,我允许牠藏身我处。牠承诺会在这场流疫和弗兰德沃的动乱中庇护我,帮我活到‘转机’来临的那天。我问牠牠口中的‘转机’是什么,牠说,是改变整个世界的可能。改变整个世界,或许是向好的方面,或许是向坏的方面。我希望是好的方面,当然,变化永远是很难人为控制的,但只要有变好的可能性,需要付出代价的人只有我一个的话,我愿意去试一试。而且,以我的灵与肉为牢笼,将牠与我绑定,束缚住牠的行为,可以最大程度上控制住牠,减少牠伤害无辜之人的可能。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毕竟从这场流疫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邪恶的降临已成必然,只是早或晚的问题。”
“做英雄是很难的,”克里斯在坎德利尔时还不明白,如今却忽然想起了德米特尔那句话,“你没必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不应该是你,不应该是你!那些审判廷的高层、政府的高层,平白享受着民众供奉的家伙……这种时候不应该由他们来付出代价吗?为什么、为什么是你,韦伦,为什么!”
“我有时候也这样想,为什么是我,”韦伦咳嗽了一声,克里斯终于从他苍白的唇缝中窥见了一丝血色,“甚至有那么一些时候,我会怨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多管闲事。如果没有那些多余的正义感,不去自以为是地帮那些女孩子讨回公道,我就不会失去在索菲亚三角洲的职位,被调到这个鬼地方来。如果不去招惹本地的邪恶组织,我就不会被这里的人盯上。可哪怕是这样,发现牠的第一时间,我还是忍不住想怎么样才能阻止牠伤害外面那些,明明对我一点都不友善的普通民众。”
“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过得好一些,哪怕他们愚昧、贪婪、自大……有一些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只要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我仍然希望大家都过得好一点。牠说您是‘转机’,克里斯殿下,我只是个小法师,不知道大人物们所认为的‘转机’是针对什么方面的。审判廷为您破例,邪|教同样青睐您,您自己也在官方法术组织和那些人之间摇摆不定。您有意遮掩,那么我帮您隐瞒。不管在那些东西眼里您是什么,在我眼里,您就是一种世界变好的可能性。哪怕那种可能性微乎极微,我也愿意为此献出生命。被我指着鼻子骂过的贵族数不胜数,您是唯一一个没有因此跳脚的,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为我这样的,平民出身的‘卑贱’小法师挡剑的。所以我想,您所代表的那种‘转机’一定是好的。”
克里斯的喉咙涩得说不出话,他现在非常、非常想哭。但他是个成年男性了,他明明不应该哭得那么难看。
“其实我也猜到牠是谁了。我和伊利亚大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但牠却扭曲了我的认知,让我多出了许多不属于我的记忆。牠借我之口取得您的信任,向您传达牠希望您知道的信息。通过一些细节,我猜到了牠的身份,牠曾经是坎德利尔大法师五人团之一的安瑞克,也是您的朋友,对吧?虽然牠的灵魂受到污染,发生了异变,但我能判断出牠的部分行为动机,我想牠对您并不完全是恶意的。所以我放任牠做出这些布局,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是正确的。我不希望您受到我主观想法的干扰。”
“我确定,向廷内法师投毒的并不是牠。所以霍朗·奎恩……我并不希望您留在他身边。他已经做出了第一步的动作,不知道后面还会做些什么,没有我的帮助,您在弗兰德沃孤立无援。牠希望您离开,原本出于找寻尸瘟治愈手段的目的,我并不赞同这样的想法,但现在,似乎不得不赞同了。”
克里斯的眼泪滴落在韦伦法师长袍垂落的兜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