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羿望着玉婉逃走的背影，心底无端好似涌出一股黑水，慢慢慢慢往上涨，一直涨到的喉咙处，让他喉咙发痒。
沈玉婉。叶景羿忽地在心里念了这个名字，接着又念了一遍，沈玉婉。
叶景先正在教训叶景言，没注意到叶景羿神色的变化，且叶景羿从来就是这般性子，让人容易忽视他神色的变化。
“走吧，这次我就不告诉祖母了，但要是再被我发现你为世钦传信，或者做出别的不妥的事，就不是告诉祖母这么简单了。”叶景先道。
叶景先垂着脑袋，低低说了声：“是，我知道了大哥。”
兄弟三人遂一起回前院。
叶景羿心头的“黑水”仍未退去，甚至隐隐在他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浑浑噩噩要回自己院子，被叶景先叫住。
“景羿，父亲不是叫你去他书房吗？”
“是，我忘了。”叶景羿道。
“瞧你累着了吧，要不我去和父亲说一声，你先回房休息。”叶景先道。
“不用了，我这就去。”叶景羿说着转身就走，忘了和景先二人招呼。
“三哥怎么瞧着怪怪的。”叶景言看着叶景羿的背影，总觉得三哥的脚步好像有点……沉重？
“你还管你三哥，你回去消停些，再被我抓到，你就等着禁足吧。”叶景先敲了叶景言脑袋一下。
“我知道了，再也不敢了。”叶景言纯属被逼无奈，世钦太可怜了。当然，也是怪他自己，和世钦说什么宁王要纳表妹为妾，害得他一下子激动起来。
叶景羿到了定国公书房外，思绪仍未清晰，反倒因着又想起自己的身世，越发混沌起来。
“公爷，三公子来了。”守门的小厮进去回话，叶景羿站在门口，想在纷乱的思绪中找出一些理智。
“公子？公爷请您进去。”小厮刚才已经和三公子说了一遍，但三公子明明就在眼前，却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只好又说了一遍。
叶景羿这才进了定国公的书房。
“景羿，来坐。”定国公道。
叶景羿在定国公书案前坐下，看着定国公，才感觉一丝清醒，恍然发觉自己刚才没有行礼，直接就这么进来坐下了。
“脸色瞧着不太好，是途中累着了吧。”定国公觉得叶景羿的神态不太对，比起以往的淡漠，这会儿的神情复杂得叫他也看不清。
“嗯，有些累。父亲，我暂时不想再离京。”叶景羿道。
定国公笑笑：“好，也没什么表哥表妹要你接，不用离京了。”
几日前，他们将养了多年的替身放了出去，上头哪位已经信了那个就是他要找的人，派宁王亲自去追，叶景羿和叶家暂时都安全了。
“那就好。”叶景羿道。
“玉婉的事，你听说了吗？”定国公问。
提到玉婉，叶景羿先是一愣，接着他突然脸涨红了，道：“我不该带她回来。”
“你也是为了祖母的安危，且人已经带来了，大家也都喜欢她，不必介怀。”定国公道。
大家都喜欢她吗……可不是么，韩世钦喜欢她，宁王也喜欢她……叶景羿忽地脸又红了几分，接着开始咳嗽，拼命得咳嗽，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
定国公吓得站起身，大喊：“快请太医！”忙走到叶景羿的身后，为他拍背。
叶景羿咳得难以抑制，眼泪也跟着咳了出来。
定国公完全慌了神，不住地为叶景羿顺背，口中唤着：“景羿，景羿。”
叶景羿咳得弯了背，胳膊伏在定国公的书案上。但他咳着咳着，好像把心里的黑水给咳出来了，还有从船上起，就压在他心头的郁躁，烦闷。他心尖前所未有的明朗起来——
喜欢啊……原来他喜欢沈玉婉啊……
叶景羿终于止住咳，他坐直身子，对定国公道：“父亲，我没事。”
“怎么好端端的，咳成这样，大热的天，也不该是受凉了。”定国公的魂都要吓飞了，生怕叶景羿咳出个好歹来，那先皇留下的那些人，肯定要把他给生吞了。
“没事，不用担心。”叶景羿道。
定国公怎么能不担心呢，他给叶景羿倒了杯白水，万分担忧地看着叶景羿。
叶景羿谢过定国公，端起水喝了一口，又道：“我真的没事了，父亲不用担心，您快坐吧。”
定国公见叶景羿咳完之后，连喘都没有继续喘，像是立即恢复正常了，才稍稍放下心，不过等下还是得让太医给瞧瞧。
叶景羿喝完了杯中的白水，道：“我听小厮说，宁王殿下要纳她为妾？”
定国公道：“确有其事，宁王很喜欢她。先前有一次，景言偷偷带着她去见世钦，被宁王当街拦下带走了。”
她有什么好，一个个的都喜欢她？他们喜欢她？他们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有他自己，他是糊涂了不成，简直糊涂得不能再糊涂，所有人之中，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她的来历？谁有他与她相处得久，她有什么值得喜欢？
他确实糊涂得很，竟然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想让他渡她到谁那儿？她哪儿也别想去了，她扰得自己不得安生，还想去哪？
“父亲会阻止此事吧，毕竟她不是真的苏玉婉。”叶景羿道。
“我已经和皇上提过了，但皇上暂时还没松口。你知道的，宁王殿下先前为他未婚妻守节，皇上正担心宁王不肯娶妻，这会儿他想要纳个侧妃，皇上应该会允的。”定国公道。
“但她的身份若是被拆穿，我们家就是欺君之罪。”叶景羿道。
“确实如此，但若是宁王不介意，也不算什么……”定国公道。
“不行！”叶景羿抢白道。
“怎么，景羿不愿玉婉嫁给宁王？”定国公在试探叶景羿。
“带她回来原本就是为了哄祖母开心，她给宁王为妾，祖母岂能开心。”叶景羿道。
“我会再和皇上提的，皇命难违，若是宁王真的要娶玉婉，也不介意她的身份，那也只能让她嫁了。”定国公道。
叶景羿觉得定国公这番话是托词。若是定国公真的在意皇命，那他算什么，他为何会出现在定国公府？
皇命确实难违，但在定国公心里这个“皇命”定然不是如今的皇上，而是先皇。经过这些日子，叶景羿心里的推测，他应该是先皇的儿子或者孙子。
虽然具体情形叶景羿不知，但他知道，当今皇上的皇位得来有些“巧”。当年的事讳莫如深，叶景羿从前也没有打听过。他只知道皇上是先皇的侄儿，早年先皇无子，接他在身边充当儿子教养。后来先皇终于得子，即刻被封为太子，如今的皇上被封为安王，送出皇宫。
若干年后，先皇驾崩，先皇唯一之子太子竟然在为先皇治丧时也跟着突发恶疾而亡。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年被养在先皇身边的安王，便顺利登基。
叶景羿收起思绪，又道：“得看她自己的意愿，她来时，我应答了她父兄。”
“回头我问问她，她一个商户家的女孩儿，本来就是进京来奔个好前程的，宁王喜爱她，肯定要封侧妃，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造化。而且，我瞧着她对宁王也是有意的。”定国公道。
叶景羿心里冷哼，在来的路上她还对自己有意呢，不过是见一个爱一个，做不得数。
“对了，苏家的事，父亲处理得如何了？”叶景羿想着，曾经答应玉婉，一定要整治苏家。
“已经派人去了，应该很快有消息。”定国公道。
父子俩沉默片刻后，叶景羿道：“对了，父亲叫我来是有事吗？”他只顾着问沈玉婉，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过来。
“就想问问你，一路顺利不顺利。”定国公道。
“还行。”叶景羿道，其实他心里烦岑家那兄妹俩，他们端的是神仙风流，叫旁人跟着四处忙。
见叶景羿脸上闪过不耐烦，定国公笑笑：“放心吧，以后不会轻易叫你离京了。”
“嗯。”叶景羿应了一声，在他离开这些日子，肯定还有别的事发生了，只是他什么都不知道。父亲到目前为止，没有透露过半分，恐怕只是想要他活着，而非其他目的。“父亲若是无事，我想回去歇息了。”
“等下太医过来，叫他给诊诊脉。”定国公道。
“好。”叶景羿应下，起身行礼告退。
回到自己院中，云松上前伺候，叶景羿看看云松，想起他下午着急忙慌地说沈玉婉的事，莫非连他都瞧出来，其实他喜欢沈玉婉？
“云松，你下午为什么要着急告诉我表姑娘的事？”
云松突然被问话，整个人有些呆愣，抬头看了一眼叶景羿又垂下头去，不太敢说。
“说。”叶景羿道。
“小……小的是觉得，公……公子，或许、可能、大概对表姑娘有意……”云松越说声音越小，更不敢朝叶景羿看了。
“你是担心我。”叶景羿道。
“小的，小的……”云松倒是想说是呢，但他只是个小厮，也配担心主子吗？
“你还挺机灵的。”叶景羿道。
云松呼吸一滞，三公子在说什么！难道他突然开窍了？云松猛然抬头看着叶景羿，发现公子嘴角竟然带着些许笑意。
“谢、谢公子夸奖。”云松道。
“既然你知道了，就替我留心她，她的一举一动。”叶景羿道。
“是！”云松忙应下，他这算是成为公子的心腹了，三公子第一个心腹！等将来公子和表姑娘成了家，他高低得是个大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