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
“姓名!”
警员没有得到回答,气愤得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整个合金桌面“嗡”的振动了一下,巨大的声响让怀特心中一悸,晃晃然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仍旧待在审问室内。
“别这样,教授,你知道,这些流程总是要走一遍的。”警长推门进来,一眼就摸清室内的情况,他安抚了一下即将暴走的警员,坐了下来,温和的开口道。
怀特挑了挑眉,手指点了点耳朵,示意自己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当然,伊恩.诺顿少将已经和我们提起了这件事情。”警长说,“他拜托我们将131那副备用的辅助听觉器带过来给您。”
他将一个小盒子放到桌面上打开,里面是两个银白色的豆大状金属球体。
警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教授看,可惜怀特.弗朗西斯对这一副辅助听觉器并没有触动,对自己刚刚提及的伊恩.诺顿也没有反应。
“警长,怎么办?”
警长沉默了一瞬,又站了起来,示意警员和自己出来,他们将门关上,只留了怀特.弗朗西斯一个虫坐在审问室内。
警员的视线从那个疲惫的教授身上转移到眉头紧皱的警长脸上,不解的问道:“他都说自己听不到了,局长为什么还要我们一直问他啊?”
这不是为难虫吗?
警长有些无语的看着刚出社会懵懵懂懂的警员虫,不耐烦的解释道:“你难道不知道怀特.弗朗西斯解读唇语也是一把好手吗?当初我们局里面的唇语识别系统构建的时候就是请了他来当顾问的,不然你以为这个工程光靠那些头脑简单的蜓种短短两三年就能搞定了吗?“
“那他怎么不回答我们的问题啊?!131都来虫保释他了,这些流程走走完,他不就可以出去了吗?”
当然是有别的虫反驳了131的保释啊!
警长烦躁的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倒是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样回答了。
他撇了一眼单纯的警员虫,没好气的催促:“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保释文件准备好了没有?!这可是涉及到一个少将的重要文件!别给我糊弄完事!”
“两三天前就准备好了,就等审问流程完毕归档了。哪能知道这个教授这么不配合……这些虫难道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小虫吗……这样不行那也不行……我就是个干点活拿个一丢丢信用点的虫啊……”
警员嘟囔着埋怨,话说着,督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黑的警长,话音逐渐低了下去,他自讨无趣,叹了一口气:“我再去理一下。”
“对对对,再去检查一下!”警长头痛的挥了挥手,等到警员走的远了,才觉得耳朵清净了一些。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使劲揉了揉脸,扯了扯皱巴巴的警服,转身推开了临近审问室的另一扇门。
里面的气氛不比审问室好多少,几个虫阴沉着脸围坐在一张大桌两侧,他们沉默着,盯着对面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观测玻璃窗。
玻璃窗的那侧,是怀特.弗朗西斯苍白的侧脸,自从那天被关押进审问室后,他就再也没有休息过,甚至没有更换过衣服。
教授还穿着那天参加会议的白色正装,礼服皱皱巴巴的,上面沾染着少将、威廉中校还有他自己的血迹。
血液已经氧化成黑色,像是枯萎的花朵。
警长收回自己的视线,不知道从哪拉出一把椅子,坐到房间的角落里。
这张桌子两边坐着百年难得露面的警署局长、131秘书长、375参谋长还有大名鼎鼎齐格蒙提副手戴维.阿维森纳上校。
警长不由得挺直了腰背,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一点,然后就听见自家局长清了清嗓子,问道:“他为什么不把辅听器戴起来?”
“啊……”警长下意识站了起来,他侧过头打量了一眼板着脸的老局长,小心猜测说,“也许,也许是……尺寸不合适?”
局长翻了个白眼,转向另一侧的军雌,低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在弗朗西斯教授没有明确表达自己想法之前,审问流程没有按照规定完成,根据警署制度,我们没有办法转交怀特.弗朗西斯教授给任何虫。”
“呵。”戴维.阿维森纳冷笑了一声,“怀特.弗朗西斯教授为虫族发展奉献了一切,他固然值得虫尊敬,但是这些都不是你们包庇他的理由。按照军区规定,他在事发当天就应该被押送至拉摩萨安防部进行国家级别的审查。上将同意你们接手,是相信地方警署力量能够完成对他的审问。”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可现在,你们已经完全辜负了上将的期望。”
警长额头渗出了冷汗,昔日一心只想往上爬的局长此时却并不作声,他放弃第一时间为自己为警署辩解,而是将视线投向莱特参谋长。
莱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开口道:“阿维森纳上校,转移嫌犯并不符合齐奥尔科的律法。军法权限再高,也要遵从宪法规定。上校再指责别虫之前,不如解释一下上将的士兵如何做到无视地区戒律,又是通过什么手段获得权限,混入375的编队里?”
“375军区管理混乱是伊恩.诺顿的失职,但这个并非现在讨论的事项。” 戴维.阿维森纳淡淡的说。
他坦然自若的盯着莱特,丝毫没有被问责的窘迫,轻飘飘的一句话重新将责任推回至375的身上。
莱特.琼斯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说,参谋长眯起眼睛撇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中校先生,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上将权限高责任重,现在哪个虫不以齐格蒙提.诺顿为救世主?卑职不过是担忧上将太过忙碌,贵虫事多,一不小心,就把反叛军的事物也包揽过去了。”
他摆摆手:“总不能让别的虫知晓第一集团军的上将还要帮忙处理反叛军的事务吧?”
戴维.阿维森纳皱眉:“你说话得要有凭证,污蔑的罪名哪怕是伊恩.诺顿也担当不起。”
莱特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上校先生有考虑过别的虫的想法吗?也许马修. 斯图尔特并不这么觉得。”
戴维沉下脸来:“你大可叫他来和我对峙。”
莱特长长低吟了一声:“哦——”
他说:“上将治军自有手段,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参谋长,又如何能够打探上将军区内部消息。”
警长和老局长面面相觑,他们的目光中不约而同流露出同一个意思:保持沉默。
室内的气氛降至零点,商议再次陷入停滞。
警长忍不住战栗了一下,他重新侧过头去,审问室的怀特.弗朗西斯依旧是那副疲惫的样子,他已经至少三天没有入睡了,却仍旧保持理智。
从这个角度,警长只能看见这个医疗虫纤细苍白的后颈。
他在看什么呢?
警长心中一突,是啊,他不肯说话,不肯交流,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墙壁,可是,他在看什么呢?
“他在等。”
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警长下意识转向那个发出声音的虫的身上,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
他慌张的看向局长,局长无奈的点点头,原来是自己无意识把心中的问题说了出来。
那个虫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在座的各怀心思的高官,一字一顿地说:“刚好,他等的结果来了。”
波斯纳话音刚落,莱特和戴维猛然站立起来,他们正准备开口询问,突然发现对面审问室的门被一只手从外推开,手很大,骨节突出,手背有几道突兀的伤疤。
莱特对此再熟悉不过,他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微微一笑:“相信今天就会有个结果。”
戴维.阿维森纳皱起眉头,有些惊讶:“他竟然还活着。”
波斯纳坐了下来,他为自己点燃了一只烟,在这个时候,这种烟草的刺激比信息素更能够安抚紧绷的神经。
“当然,他还活着。”波斯纳吐出一口白烟说,他对着带着火的烟笑了一下,“怀特选的位置很好,避开了诺顿少将腹腔的几个大血管,激光匕首同样避免外部细菌的感染,再加上救护仓的修复,三天的时间足够一个军雌完全恢复了。”
戴维.阿维森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努力保持冷静:“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就这样看着我们吵了三天?!”
他愤怒的转过头,瞪着莱特:“你也知道?”
莱特摊了摊手:“我知道的时间和你一样。”
“所以你坐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戴维.阿维森纳不解的问道。
波斯纳指了指对面的教授,说:“说实话,伊恩.诺顿少将的安危131并不在乎,我们需要保证的是,怀特.弗朗西斯。”
戴维.阿维森纳转过头,看向对面的审问室,低声回答:“的确,这是一个很好做的选择题。”
怀特并不知道隔壁房间的争执,他呆呆的抬起头,伊恩.诺顿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只不过他像是很虚弱的样子,口唇没有之前的红润,少将穿着柔软的病员服,像是一位娇弱的贵族小少爷。
教授张了张口,发不出什么声音,他迟疑的伸出手,又停留在半空。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明亮,又有些凄艳甚至是哀怨,带着踌躇、惊讶,他的眼神变得灼热,像是炽烈的恒星的光芒。
伊恩微微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覆上怀特的脸颊,温热的手掌让教授轻轻一震,怀特睁大眼睛,一滴泪从琥珀色的眼眸中掉落了下来。
少将轻柔的用手指为自己的教授擦去眼泪,亲密的触碰像是突然打开怀特.弗朗西斯的心房,拒绝沟通的怀特.弗朗西斯,冷静的将匕首通入自己心爱虫腹腔的怀特.弗朗西斯,炙热的泪水不断从他的眼眸中滑落,他还是不说话,只是沉默的落泪。
少将叹了一口气,他微微弯下腰,勾起教授消瘦的下颌,他亲吻了上去。
他虔诚的捧着他的脸,气息在孤独和袒露的真情袒露的欲望之间交换。那只手,那只背布满疤痕的手,沿着脆弱的后颈,向上,触摸他茂密幽深的发根,抚摸他脆弱光滑的皮肤,拭去从他眼眸滑落炽热的泪水。
他和他的双唇交换气息,焦灼、忧虑、思念,魂魄飘离□□,飘散开,飘散开,又昏昏沉沉的聚拢成为彼此。
若虚若幻。
教授不再流泪,他停了下来,突然笑了一下,脸色又低落了下去。
“不要紧,我没关系。”少将重新打开那个小盒子,取出银白色的金属球状辅助听觉器,轻柔的为教授戴上。
怀特握住伊恩的手,他沉默许久,他眼睛垂下,静静的抚摸着少将的指尖,他犹豫着抬起头,眼睛直直的看着诺顿,又怯懦的回避了眼神,沙哑着开口:“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