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一个没有说谎的骗子。
圣子无数次拉回她，然后残忍的将站在悬崖边上的她推了下去，然后她再也不会拉回她了。
——以前曲酌言一直都是那么想的。
——
舍尔卡完全没想到圣子没有在阻止她或者放纵她二选其一，而是干脆地选择了帮助她，信任她——她把钥匙交到她手里，提她避免她原本以为避无可避的结局，然后又替她戴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一副她可以轻松挣脱又无法挣脱的枷锁。
“您……”
舍尔卡微微偏头，面纱柔软的触感拂过她的脸颊，指尖冰凉的触感从肩上蔓延开来。
看不见……
一丝遗憾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会的。”自从离开那个偏僻的小村庄之后，『舍尔卡』和『曲酌言』第一次达成如此毫无争议的一致，“我会记住您的话，绝不踏入那条边界线。”
“好。”
顺着肩膀下移，冰凉的手和温热的手再一次接触。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现在。”她握住舍尔卡的手背，将她的手贴上门扉，“推开它。”
……
曲酌言在观察圣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仔细地观察她了。
当她情绪波动太大的时候，梦境中的自己会分为两个，一个是现在的她，一个是那段时间的她，可她也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件事了。
过去的舍尔卡被无法窥破的迷雾笼罩，这没有什么好看的，曲酌言比谁都清楚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可为什么她看的那么认真呢？
隔着一层无形无色的薄膜，她就静静地站在这里看完了舍尔卡改造的整个过程，一刻都没有离开，就连呼吸和心跳都和舍尔卡同调。
突然，在某一刻过后，她的心跳和呼吸不再与她同调。
曲酌言：……
她突然伸出手，触碰那层无色无形的薄膜。
又是一段她没有印象的记忆。
她的语气带着常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看，你现在要为你在这个孩子身上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了。”
灰雾翻滚着回应她。
……
曲酌言醒了，被吓醒的。
无数的问号把她砸的七零八碎。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似乎错过了很多东西，为此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五年前的曲酌言即使动摇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迷茫，因为她清楚不论圣子有没有手下留情，有没有比她想象中的更在意她，她屠杀了那么多人都是不争的事实，因为当时她尚且还存在正常的伦理观念——但现在？现在她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知道。
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就像丢到木材堆里的火焰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曲酌言从床上弹起来，但当她一触及到手机壳冰凉外表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她现在不在她原本的世界，她将要开始新的生活，她昨天才说好要放下过去。
但是人真的可以摆脱自己的过去吗？
朝曦旭那句话又真的是要一个保证吗？
曲酌言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情况，自我质疑是人类受到神明影响后最容易出现也最难以克服的问题。
什么是自己想的，什么是受到神明力量影响的。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无法分清。
拜混沌数十年如一人的不管她所赐，曲酌言还是分得清哪些是哪些不是的，比如那些摆烂消极但不血腥残忍的想法多半是受祂影响……这种既消极又积极，但是消极占大头的想法就明显是受到影响了。
曲酌言不打算内耗，内耗对她和朝曦旭都没有好处。
她打算直接问。
……
“保证？不是要保证啊。”朝曦旭把打好的豆浆递给她，“只是问你满不满意而已。”
“不满意的话我会把可能的推测告诉你，但我想你不会喜欢那个结局。”
曲酌言：“……什么结局？”
“就是即使艾莉安娜和尼莎没有几乎同归于尽，战争延续多年，圣子依然不会放弃她的目的，而你的熟人也不一定会活下来的比现在多。”朝曦旭靠着桌子，微微低下头与曲酌言对视，“至于保证？不，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至于摆脱过去？我……”
“感觉你不像是会需要摆脱过去反而像会给别人带来需要摆脱的过去。”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眼。
朝曦旭瞪圆了眼，惊讶地看着她。
曲酌言完全懵了，她怎么样都没想到自己会把对圣子那些复杂的感情发泄到朝曦旭身上，从而用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
“啊。”朝曦旭看上去完全不生气，但曲酌言其实也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没想到你会那么想呢。”
“我……”
曲酌言刚想解释，但却又说不出什么。
说她不是那么想的？但她真的就是那么想的，只是她绝对不会有这种方式这种语气表达出来而已。
解释原因？那就更不妙了。
“嗯？”朝曦旭坐直了身，她甚至还狡黠地歪了歪头，“但是答案是——不。”
她跳下桌，看上去心情不错地转圈圈。
曲酌言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显得居然有些高兴。
“曾经我经历了一段不太舒服的时光，那段时间啊……如果我没遇到非常好的人，说不定我就要永远保持沉默了。”
“那段时光啊——即使它在玻璃的另一边，也依然让我感到刻骨铭心，并且愤怒。”
刻骨铭心，愤怒，但是仅仅是不太舒服。
曲酌言根本想象不到什么可以让朝曦旭感到愤怒，但想想也知道绝对不是她口中轻飘飘的一句『不太舒服的时光』可以概括的。
而且永远沉默，这不就是委婉说法的死去吗？
“因为我看上去无所畏惧，毫无破绽，对吗？”朝曦旭突然话锋一转，快速挨近曲酌言，双手捧起她的脸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没有人无所畏惧，也没有人完美无缺。”
“我需要你。”朝曦旭缓缓靠近曲酌言，最后距离几乎近到只要她们有谁再动一下就可以吻上的程度。
但朝曦旭没有动，曲酌言也没有动。
“……”
“……”
“你也是。”朝曦旭语气倏然松懈下来，先前的暗昧也消失无影，她松开手，留下简短不加修饰但一锤定音的发言，刚准备直起腰，就被曲酌言一把拉住手，直接用力把人拉到自己怀里。
这个姿势……好像是抱大型娃娃啊，朝曦旭想。
“怎么了吗？”
曲酌言：……
该死，这个人怎么刚刚撩了人，就一副没事人一样！
她怎么那么自信！那么笃定！
她完全！她完全就——
曲酌言实在没忍住哭了出来。
虽然她清楚这绝对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更多是因为在梦里被刺-激的情绪爆发出来，刚刚发生的事情仅仅是个的导火索而已，但好丢脸！
“你、你们都这样子……”
曲酌言哽咽着流泪，像抱娃娃一样死死地抱着朝曦旭。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是这副样子！”
“永远游刃有余——永远满不在乎——”
我没——
朝曦旭刚想反驳，就止住了接下来准备说出口的话。
没必要，她只是需要发泄情绪而已，不需要在这种话题反驳她。
她其实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大概猜得到是昨天晚上玩到那段剧情和她一起产生的化学效应，在曲酌言原本牢不可破的表壳上凿出了个洞，于是藏在内里的情绪全部顺着洞流出来了。
而且很明显她也受到了一点影响——她的心情非常好，比上一次还要好，这很明显直接导致她今天行事有点冲动和随心所欲了。
抱着她的曲酌言依然像一只大型考拉一样撒娇抱怨，“骗子！撒谎成性！”
我不撒谎。
朝曦旭在心里默默想。
“你们明明可以不那么干的。”
“我不明白。”
她抓的更加用力了，勒得朝曦旭腰疼，却还委屈地、泪眼婆娑地望着朝曦旭。
“干什么呢？”朝曦旭歪歪头，甚至轻声笑了笑，“不是你不相信我需要你吗？”
朝曦旭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她的侧发，至上而下的角度轻而易举的让她捕捉到曲酌言的抗拒、心虚以及……恐惧。
“粗心的孩子，胆小的孩子，天真的孩子。”
朝曦旭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认为她的年纪仅仅只有表面上那么大。虽然也不会太大，但大部分人在被她称呼为孩子的时候都不会直接反驳，可此时曲酌言居然是抖了一下。
朝曦旭笑眉弯弯，“你想到了谁呢？好孩子。”
“……你明知故问！”
假如是往常，曲酌言是绝对不会那么直接反驳的，但此时她嘴里的话没个把门，直溜溜就往外滑。
朝曦旭笑得更开心了，但语气却是割裂的关切和担忧：“你想到了什么？还好吗？”
曲酌言抖得更加厉害了。
“被吓到了啊……”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朝曦旭略显困惑地问道：“你认为她是这样的人吗？”
“我怎么觉得不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