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虞心里蔓延开一股呛人的酸苦。
他细微拧着眉毛,拿下了听筒,准备按下挂断的按钮。
“杨哥!”唐爽突然小声叫道,令他动作一顿。
唐爽似乎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压低了声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领子:“麦!麦克风!你没摘麦!”
杨虞低头看到自己领子上别的黑色麦克风,只愣了一瞬。
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任云卿正再度加温嗓音:“你这样真的会让人很担心……”
“嘟嘟——”
回答他的只剩一片忙音。
任云卿看着自己被挂断的电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唇角不自觉的弧度消失殆尽。
深邃的眼底彻底深沉了。
。
节目组挂麦的收音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观众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唐爽刻意压低声音提醒杨虞没摘麦克风。
弹幕先是卡顿了一样,接着飞速滚动起来。
“???我听到什么了?”
“??男人的声音???”
“是个老总???”
“叫杨虞什么,我年纪大了耳背,阿虞?????”
“风太大了我没听清,阿什么????”
“只有我关注点是他高中就会拉这首曲子了吗?”
“??我怎么没听明白啊,啥意思啊这俩人??”
“真不是节目效果?”
“啥状态,这俩人打啥哑谜呢?”
“等等姐妹们,我去查了,杨虞他们公司的老板姓陈!”
“???这上下属关系不错啊??”
“这老板声音也太特么好听了吧,我超,我耳朵怀孕了。”
“我超,对啊,太特么苏了。”
“我不想看杨虞,节目组能不能让这位大老板来露脸?”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萎哥男女通吃……?”
“没可能吧?恶臭成他这样的直男还是很少见的。”
“支持。南通很少有这么恶臭的,他身上一股馊男人味儿。”
……
杨虞抿着嘴回到了演出场地,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防晒服的男人正站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和凑上前的路人笑着交谈。
他认得这个男人,李思安。
刚才没有摘麦克风的小插曲他便抛掷脑后了,顺便把任云卿那令人生厌的多情一起从脑海里丢弃了出去。
不许再多想了。
“呀,你好,我刚才听到你拉小提琴了,真厉害啊,你是专业拉小提琴的吗?”
李思安敏感地注意到了他,随即热情地迎了过来,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亲和力,令有些紧绷的杨虞感到一丝放松。
“……您好……不,我没有系统学过小提琴。”杨虞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看您的电影长大的,很喜欢您的电影。”
李思安眯着眼睛笑:“是吗,我的荣幸。”
说完,他随手就揽过杨虞的肩膀,像是长辈亲切地揽住后辈那样:“你怎么可能没系统学过小提琴,我老婆就是学古典音乐的,音乐审美这块儿我还得沾沾她的光,你刚才拉的,不是我说,你让大家说,就是一个棒!真的,感染力超强。”
杨虞被他说得脸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正视这个热情的男人的眼睛:“……可、可能是拉的次数比较多,我、我中学的时候总是翘课,就泡在琴房,一拉一整天,所以就,对这首曲子很熟悉,很熟练。”
李思安对杨虞的结巴感到意外,抬起眉毛:“怎么啦,你怎么害羞了?是我靠你太近让你害怕了吗?我看着很凶吗?”
杨虞脸更红了,连忙摇头:“没没,没有,我很喜欢您的,看过您很多电影。”
他有些机械地重复了最开始的话,像是个面试时被hr刁难了的大学生。
李思安哈哈大笑,实在是觉得这孩子可爱。
弹幕里也瞬间不再提电话的事了,大批李思安的粉丝涌入,一时间被李思安的大名霸了屏。
“哈哈哈哈李叔叔笑得好慈爱啊!”
“是啊哈哈哈哈像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呜呜呜李叔叔真好,好照顾他人感受捏。”
“妈呀哈哈哈哈李思安不认识萎哥哈哈哈哈,萎哥是什么小胡豆。”
“弹幕有没有素质,能不能不说不相干的人了?”
“但是我怎么觉得杨虞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没素质啊?”
“666,装的呗。”
“他看着就是情商低啊。”
“??我怎么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
“哈哈哈哈哈我怎么觉得杨虞有点坦诚啊,这么直接说自己上学翘课合适吗?”
“呵呵,垃圾人罢了,从小时候就是垃圾。”
……
这时候节目组下发了新一轮任务卡。
杨虞和李思安的任务都圆满完成,所以省去了惩罚环节。
李思安把任务卡递到杨虞手里,让他来读:“你来吧。”
杨虞拆开信封,拿出一张蓝色的卡片,念到:“……孩子们正在为你们的接风晚宴准备演出,听说你们都参演过许多影视作品,于是想要向你们请教……”
卡片里粘着的打印纸字很多,杨虞干脆就没继续念了,他一目十行地读完,仰起脸对李思安说:“说是需要我们排练一幕歌剧。”
“都参演一些影视剧?”李思安有些意外,“你是演员啊,我还以为你是青年小提琴家。不是,这年头演员都这么多才多艺了啊,幸亏我出道早。”
杨虞连忙摆手:“我……我演技很不好,不该算是演员。”
“哪儿有人砸自己招牌的。”李思安被他的直率逗乐了。
观众也被逗乐了。
“杨虞挺有自知之明啊。”
“他怎么和我印象里不太一样啊?性情大变?”
“是啊,这哥怎么不狂霸酷炫拽了?被生活磨平棱角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直这么直率的吗?我怎么记得他之前特油腻做作啊?”
“我是杨虞的粉丝,,,说实话,,,我们杨哥,,都是被网传的脾气大,没人见过他真的发脾气的,,,,”
“对!根本没有证据的,油腻什么都是网上别人说的。”
“6666,那我们拭目以待。”
“666666,粉丝又来出警了。”
。
杨虞又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垂,边朝着剧院走去,边继续说起任务卡:“歌剧的主题是您曾经主演的电影改编的……叫做……《锈诗》,具体情节得等咱们抽签决定。”
李思安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想到杨虞应该不知道这部电影,为了不让他尴尬,随即淡笑道:“没想到是这部片子,你应该没听过,它实在是太冷……”
“我也没想到这部电影还改编为了歌剧。我真的太喜欢这部电影了……里面那些画面……不断挖掘的坟墓,最后的一具尸体,还有在石塔外天空上的鲸鱼,墙缝里的蜂群……导演真的是,每一帧的构图和色彩都很极致,抓取的意向也……很有意思。就……算是针对死亡与遗忘提供了,很多新的思考,就是它看着虽然是一个压抑的基调,但实际上是一种摆明了真相的诚实,这种直白的沉重才能让人,找寻到一些力量,因为它不是虚假的,就是有些压抑其实是可以帮助到压抑的人的。”杨虞扬起脸,漂亮的眼睛里居然有跳动的光。
李思安吃了一惊:“你居然看过。”
而且还看出了这部意识流电影被导演深埋起来的真正主题。
《锈诗》是从一部智利导演拍摄的电影改编的,原版电影背景是殖民时期,名为《遗忘诗行》。
李思安所出演的改编版本省去了一些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背景,被改编为一个似梦非梦的寓言。
主角只有两个人。一个角色是在停尸间工作的老人,他守候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哪怕停尸间已经停用,入侵者在这里进行杀戮,他也坚持为女人抠去指甲里的污垢,刷洗染红蓝色墙壁的血迹。
他记得一切,却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年轻的生命接踵腐烂,社会演替,他虽然不断老下去,却仍旧活着。
另一位角色职业不明,每一次出场都站在一人高的深坑里,举着铲子挖掘着坟墓,他是盲人——这也是李思安所扮演的角色,坟墓就是他的一生。
漆黑的泥土与灰色的石碑就是他的全部荣耀与安息。
电影的开端与原版相同,引用了策兰的诗:世界已经逝去,我不得不承载你。
杨虞会因此想到那些死去的人,然后看到他自己死去的脸。
不会有人记得自己曾经遗忘了他,而他承载的那些逝去之人的鲜活在沉默中形同忘却——生者仍找寻结局,死去的人不会言语。
“……不是说了,很喜欢您的电影,我看过很多。可能是因为,您演的电影主旨都蛮深蛮高的,就是可以给人一些引领。我感觉这个,嗯……才是电影的,一个最大的意义。”
李思安因为杨虞的认真解释而感到诧异,饶是巧舌如簧,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因为他感受到一种真诚。
这样的真诚让他无法用漂亮的体面话搪塞。
他听过太多客套的“我很喜欢您的电影,我从小看到大”了。但其实只要细问,对方可能只知道一两部节年上映的商业片,说些千篇一律的夸奖,连他扮演的什么角色都说不清楚。
这几乎都成了定式。
大家也只是为了客气,所以也不必追问,毕竟也没有恶意。
但是听到面前这个似乎不善言辞的年轻男人在说到自己演过的电影时讲了那么多话,丝毫不避讳地提起略微严肃的论题,李思安的心情很难不有些细小的震撼。
“我以为你只是客气一下。”李思安抱歉地笑了笑,话语里的真诚更多了,“《锈诗》真的很冷门,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我觉得你的理解是很对的,它一直在强调遗忘,但是有一种循环的韧性,就好比我们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传承。”
然后表达了对于杨虞后面那些话语的认可:“对,我个人还是认为,电影要承担起它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应有的责任的。”
杨虞有些高兴,点了点头:“感觉艺术都是这样的,挖掘人类群体的情感共鸣,就是,有一种连结感,让人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有些自己没看到的事情正在或曾经发生。”
李思安看着他乖巧而认真的脸,沉思了片刻,问道:“虽然冒昧,但我觉得你应该有经历过一些事情吧,很多事情应该不是坐在象牙塔里就可以理解的。而且也不需要理解。”
杨虞看到他眼里和善的探寻,下意识移开了目光,记忆里浮起任云卿那双鹰一样敏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