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在嘻嘻哈哈的观众不明白怎么自己一眨眼的功夫,这氛围就高大上起来了。
“《锈诗》是啥?杨虞不会放屁呢吧??我李思安十年老粉,咋不知道呢???”
“天哪,我特么是个假粉吧,这尼玛还不是节目效果啊?《锈诗》我听都没听过,杨虞一个高中文凭咋可能知道?”
“评论里有些人能不能不要学历歧视,我博士毕业也不会拉小提琴啊,看不看电影和学历有什么关系??”
“救命啊姐妹们,我搜完了,这部电影真的是李叔叔演过的,但是国内没有上映,只在一次电影节颁奖典礼上播过,我的妈啊,这波真的,萎哥赢了。”
“他应该是真的看过,这看着不是装的,卧槽,这波真的被装到了。”
“不是,看个小众电影怎么就被装到了?”
“他哇啦哇啦bb那一通,感觉就是为了显摆自己懂,有人听懂他bb啥了吗?一点逻辑都没有,666,biking”
……
京城的一栋写字楼里,电视上正播着《去远方》。
任云卿看着面前的高清电视里有说有笑的两个人,食指轻叩皮质沙发的扶手,唇线平直。
一旁满面油光的陈总看着任云卿沉得仿佛要滴水的脸色,脸上本来就耷拉着的皮差点又多泄两公分,他掏出手帕擦擦额角的渗出的汗,把手里的合同往任云卿那边推了推:“您也看出来了吧,这小破公司也难管着呢,杨虞就是这么个不合作的个性,连摇钱树都说不上,还老给人添乱,让我这个当老板的给他擦屁股。”
他那老鼠一样的眼睛斜着瞄了一眼任云卿的神情,吞了吞酸臭的唾沫,又擦了擦汗:“鸿达集团家大业大,估计您还不了解行情,娱乐巨头多了去了,哪个不比我们有发展前景,您要我们公司真的是,真是怕给您掉价儿。”
那语气满满是遗恨,就好像多心疼,多替任总感到不值。
但他的话压根没能动摇旁人什么。任云卿沉冷的视线一刻也未曾从电视屏幕上移开,指骨仍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沙发椅的扶手,一副令人心焦的莫测。
陈总第六次举起手怕擦汗的时候,任云卿终于开了口:“我看陈总管理公司还是很独具一格的,我真是很敬佩。”
一旁的中年男人连忙摆手,那张不断流汗的脸霎时堆满了褶子:“云卿过奖了,哪儿比得上你的年轻有为啊,我这一把年纪,也没啥发展了,把这小公司稳住了,别解散,我这一辈子也算功德圆满。”
任云卿嗤笑一声。
陈总的褶子抖了抖:“……我也很敬佩任总啊,真的,任总真的算是,商业奇才,才能把鸿达集团管理得这么繁荣。”
“那您怕是误会了,”任云卿扶着扶手,站了起来,“我的意思是,陈总专把好牌往稀烂了打,专把大道往断崖上建,这本事不是一般人有的,真令人敬佩。”
他居高临下,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谄笑瞬时僵硬,唇角弯起一抹刻薄的弧度:“既然知道自己老了,就收拾收拾让位吧,少给业内制造些垃圾和笑话。”
语毕,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陈总大叫着从沙发里一跃而起,朝着任云卿高大的背影追过来,手里紧紧捏着a4打印纸,脸色已经是铁青。
任云卿看了他一眼。
中年男人的脚步立刻顿住了,他脸色难看得好比食物中毒,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勇气了:“……任总是不是,对陈某有什么偏见?”
他不等任云卿回答,立刻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杨虞惹到您了?这都怪我,可是他真是倔驴一样,怎么训都不听话,您爱怎么处置他您就怎么处置他,我就当给您赔罪了,好吧?咱们都是要做买卖的人,别为了个小喽啰伤和气,任总年轻,但情爱的事儿确实强求不得……”
任云卿赶苍蝇那样摆了摆手,止住了中年男人令人作呕的辩驳。
他眼里尽是直白的轻蔑:“偏见说不上,不值当。”
陈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松了口气:“那就……”
“您骗杨虞签合同的时候就该料想到今天。”任云卿看着他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声音平和而冰冷,“不太巧,我这个人比较小气,见不得别人乱动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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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可以叫我李叔叔。”
在杨虞不知道第多少次毕恭毕敬地用“思安老师”来称呼李思安的时候,李思安有些无奈地笑了,忍不住纠正。
“那您可以叫我阿虞。”杨虞沉思了片刻,回应道。
李思安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男人的内敛温柔的气质,而且无微不至,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一会儿问杨虞热不热,一会儿又给他找水喝,还给他讲剧组拍摄时候发生的趣事,活络着气氛。
杨虞感到亲切。
这样智慧的强大男人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虽然他缺失了父爱,但是心灵仍不自觉找寻,毕竟人心灵的成长是需要他者的抚育的。
他虽然在过往里学会了自己抚慰自己,但人温暖自己的能力有限度。
李思安给他一种父亲的感觉。
做这样的人的孩子该有多幸福。
“阿虞?很有意境的称呼啊,”李思安称赞道,“是你朋友或者家人喜欢这么叫你吗?现代这样的昵称很少见了。”
杨虞正在按着节目组的要求搬着舞台上的背景板,额头沁着晶莹的汗:“对的,之前有一个朋友,他是华侨,但很喜欢国内的文化和历史。总是阿什么阿什么的叫人,他觉得这样很有韵味,非常有东方的感觉。”
与此同时,在深色的商务车上,任云卿正看着平板里的直播节目。
他听到杨虞让李思安称呼他“阿虞”的时候,好看的眉毛已经不自觉拧起,他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已经这样亲密了。
再听到杨虞很自然地提起他们当时的那个邻居时,心里一个声音响起:“他这都和别人说了啊。”
他可以很随意地提起自己的高中,提起那时候缠人的邻居,在曾经的节目里提起自己的母亲,甚至也不忌讳被提起他父亲的公司。
却从未和别人提起过他们那桩情事。
唐爽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只有对于一个陌生老总的敬畏,陈总提起杨虞时只有轻蔑和不屑。
就好像他们其实从未认识过,没有任何现在在他身边的人知道那段爱,爱就好似没有出现过。
至少在杨虞心里,好似爱从未存在。
任云卿隐隐感受到,一块儿巨大的橡皮擦,正大刀阔斧地将一切过往的铅痕擦除干净。
他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摇下了车窗。
胸口闷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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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安正要倒掉最后一勺布景用的面粉,不知道自己被屏幕外的人盯着,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手里的面粉扬了起来,洒了他一身。
登时白灰沾满他的面颊和衣衫,霎时变得形容狼狈,他被呛得咳嗽几声,没有恼,而是无奈地笑了:“都被你说的话惹走神了,阿虞。”
杨虞刚好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因为体力不是很好的缘故,有些微喘,但他小跑过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铁盘,朝着还剩一半的面粉桶走去:“……剩下的我来吧。”
他们在进行《锈诗》歌剧的排练之前,被要求帮忙布置舞台。
李思安自告奋勇地抢走了踩指压板送面粉的工作,而杨虞则被分配去搬背景板。
踩过指压板的人才知道那有多酸爽。
李思安的理由是:“杨虞没踩过,可能受不了,我来比较有效率,我可是老人儿了。”
杨虞知道这也是一种下意识的,对他人的照顾。
看着杨虞慢吞吞脱掉鞋子,李思安又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登时被指压板硌得龇牙咧嘴:“嘶,能行吗你,我第一次踩的时候都没坚持过三步。”
杨虞摇着头笑:“不要小瞧人,我很能忍疼的。”
李思安孩子气地“切”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走下指压板,站到杨虞旁边,抱起了双臂,一副看戏姿态:“行,我等着给你拍表情包。”
观众其实没有预料到两个人的相处这么融洽。
“啊啊啊李叔叔好可爱捏!”
“哈哈哈哈哈真的李三岁哈哈哈哈!”
“李思安真的情商很高啊,和任何人都合得来。”
“各位,我之前没怎么关注过杨虞,只知道他风评不好,但我看到现在,怎么觉得他还行呢?”
“屁啊,他都不主动上指压板,搬个破布景能废什么劲儿,得了便宜卖乖罢了,别被演了。”
“别乱喷,他确实没怎么样,李思安的咖位用不着看他眼色,我觉得李思安对他挺好的,说明李思安对他印象还不错。”
“等着吧,李叔叔最讨厌那种不敬业的小鲜肉了,等会儿一演戏就该出问题了。”
“李思安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计较吧?”
“哈哈哈哈可是表演上可是青铜撞王者啊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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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虞踩上指压板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李思安见缝插针地“咔嚓”,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哈哈大笑。
但出乎他意料,杨虞只有那一瞬间的表情失控,接着很快就恢复了一张淡然的脸,往返倒起面粉来。
指压板被他走得如履平地,要不是李思安在现场看着,他真的要怀疑这是后期p上去的指压板了。
“你真不疼啊?别憋着啊阿虞。”
杨虞有些小得意地冲他笑了一下:“我说了我很能忍疼。”
他顿了一下,润色道:“其实是对疼不怎么敏感。”
和别人讲自己很能忍疼,意味着摆明一个事实:他曾经忍受过疼痛。
这就很容易令人多想,引人揣测他是否遭遇过什么,继而可能会招致怜悯的目光。
杨虞完全无法忍受那种同情。
“那真好啊,少受多少罪啊。”李思安有些难以置信。
杨虞背对着他点点头,把面粉往玻璃桶里倒下,那一幕好似冬日过于细碎的雪花。
是啊,要是真的感受不到疼痛,人得少受多少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