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琅真的吩咐人把画收走,刘守简直欲哭无泪,“都督,怎可如此啊?就这么把画收起来,放走了使者。满座将士,如何心服啊!”
众人纷纷点头。
“急什么?”苏琅安抚道,“我也没说就放他走啊。”
“那都督您打算?”刘守不解地问。
苏琅转过身走了几步,对着一脸戒备的吐蕃使者说,“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吐蕃赞普既然送上如此大礼,我们也不能让使者空手而归啊!不瞒使者,我们松州城内也是画手如云,他们无论画山水还是人物,都技法高超、别出心裁!使者且在此等候,本官这就遣人去城中搜罗画师,当场为赞普作一幅松州的山水人物图,希望也能给赞普留作纪念!”
使者狐疑地看着苏琅,不知道他玩什么把戏。
苏琅很快叫来了画师,对其附耳云云。画师得令,对着空空如也的画卷微微构思,便了然一笑,沾墨落笔。
半个时辰过去,只见凄峰苦岭,跃然纸上。
众人不解其意,闷头苦等,使者亦撇着嘴低头看作画。
那山水墨色皆染,只余中间一块空白,正不知要添上何物。
画师却将笔墨挥点,画出几个穿吐蕃铠甲的人物,为首一人衣着极似达赤贡布。
使者不禁张目,隐隐猜出接下来的是什么。
但见画师将面部浅浅勾勒,在黄色纸张上画出赞普扭头的动作,再加几笔点睛,便成了达赤贡布慌张回头、衣帽尽乱的狼狈模样。
众人起身,兴味盎然地上前旁观。
使者已经脸色发青。
画师画完达赤贡布,补上座下逃窜马匹,便又着手描绘其他骑将步兵。但见夜黑风高,弯月高悬,风乱山摇,军旗散落,人马仓皇,步履维艰。
好一幅赞普夜逃图!
“你、你们!”使者吹胡子瞪眼,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在座众人都拍掌哈哈大笑起来。
“好画,好画啊!”“真是礼尚往来,不分伯仲!”“不不不,要说还是我们蜀中画师更胜一筹,千军万马在笔下犹如草芥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吐蕃使者说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
“使者,”苏琅对着赞普夜逃图手掌一挥,挑眉看向吐蕃使者,“不知本王所赠之图意蕴如何啊?还请使者好好拿起,丝毫无损地交到你们的赞普手上。就说这一幅《得胜归图》是汉中郡王特地送给赞普的纪念礼物,目的呢是希望我们两国能够和平共处、世代交好,还请赞普切记!”
众将皆大笑,刘守也摸着胡子得意了起来。
高、高啊!
都督嘲讽敌人真是有一手!
“你们、你们等着!我回去后定要禀告赞普,以后教你们好看!”
“求之不得!”
在一阵哄笑声中,使者气恼离去。
“都督,接下来如何是好?”刘守问道。
苏琅说,“敌人派人送来春宫图,是想激怒我,让我军出战,这样他们就能围而攻之。既然他们如此想让我们中计,我们就偏不中计,不但不能出战,反而要深沟高垒,让他们攻陷不下、徒损兵力。就算他们不攻城,也能拖他们几日,消耗他们的粮草和士气。等大军一到,我们便全军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就好、那就好。”
刘守还想问那副春宫的事,又觉得都督既然已经识破敌人的激将法,想来“收藏”也不过是说给使者听的,都督回去后肯定会将画扔掉,就不厚着颜说这污秽之语,平添都督不快了。
哪里想到,苏琅回屋之后,就吩咐人把春宫锁在柜里。
“好好保存起来!不要让陆将军看到!”本王要时不时鉴赏一番!
要是被阿年看到,知道我对他抱有这样的心思,哎呀,那就万事休矣!
还在外面的陆辛打了个喷嚏。
却说达赤贡布,他收到画后大怒,整备人马准备再次攻城,被扎西多吉拦住。
“赞普息怒,敌人的城墙加固,攻城更加困难。我看我们还是再派人去探听主将的弱点,摸清敌人的虚实。”
达赤贡布一口气憋在心里,捏拳忍了半天,才暂时平息下来,便催扎西多吉赶紧派人打探消息,自己则领几千兵马到城外,命士兵擂鼓吹号,大声叫骂。
吐蕃兵骂了半天,城头守将耳朵都听出茧子,愣是没有出战的意思。
苏琅则闲坐城中,一边估算武器钱粮用度,一边思考援军来后的对策。恰好陆辛巡视归来,苏琅便拉住他,摆出一副棋盘,准备忙里偷闲,顺便于楚河汉界的厮杀中找找灵感。
陆辛从小与苏琅对阵,不过棋艺不敌,输多赢少;虽得拼杀,却略逊一筹。
今日三局里也是输了两局,陆辛正要自罚,却听到下人来报,说成都有人来信,还送来一壶青城山的洞天乳酒。
苏琅拿起书信,看了几眼,便微微一笑,“长凌已经抵达灌县,正在考察当地情况,准备名册。不过他倒是有闲心,还特地派人跑到山上去,求这一壶猕猴桃酒。正好,便罚你喝吧。”
“既是傅公子送与殿下之物,怎能叫罚?还是留给殿下品尝吧。”陆辛推脱道。
“这可不行。”苏琅扭头对小童说,“取两盏来。”又笑眯眯道,“我与阿年同酌,没意见吧?”
陆辛这才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原来陆将军也喝酒。”小童摆上酒盏,笑呵呵地说道。
苏琅惊奇,“怎么,还有武将不喝酒的么?”
“没见过,”小童摇摇头,“只是觉得陆将军腼腆,不像爱喝的样子。”
“我平日的确不喝。”陆辛摸了摸酒盏,“喝多了误事。”误别人的事。
“那陆将军如果喝醉了,会发酒疯吗?”小童边倒酒,边大胆地问。
苏琅在一旁捂嘴偷笑,反而陆辛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不知……”毕竟没喝醉过。
“将军不记得吗?”
“不是不记得,只是该如何说呢?”
他会一直一直喝下去,可是,怎么才算发酒疯呢?
小童继续盯着陆辛。
“好了好了,”苏琅打断他们,“再问下去,陆将军该害羞了。你是不知道,”苏琅偏偏头,繁花般的春眸揶揄地望着陆辛,“陆将军真要喝起来,可是不要命的,别说酒壶了,连酒缸都要抱起来……”
“殿下……”陆辛露出无奈又含嗔怪的眼神,惹得苏琅更开心了。
小童于是猜测:陆将军喝醉之后一定很疯。
“行啦,来嘛。”苏琅举起酒盏,“今日只此一壶,你我两人,喝完便罢。干了?”
陆辛双手托盏,“殿下请!”
“好!”
二人碰盏,一饮而尽。
达赤贡布在城外围守了两天,不见动静,正在思考是困守还是攻城,扎西多吉又来献计。
“大王,如今城门锁死,但是商人可以从小道关口经盘查而出入,不如遣细作到城中,假称我们要退兵。然后留小股兵力在外坚守,主力埋伏在必经之道上,等他们中计出城,便假装逃跑,一举击杀?”
达赤贡布想了想,只好同意。
便找了几个熟悉中原话的人,剃掉胡子、扮作汉商拉货进城。
“好酒哎,上好的西域美酒!”
他们一路叫卖,拉着驴车行走到将军府。
“你们将军喝酒吗?”商人路过门前台阶,探头问门口的家丁。
“我们不缺这个。”
“这可是上好的西域酒,平时喝不到的!”商人继续推销。
陆辛正好与李奉自外而归,见到他便问,“干什么的?”
家丁回答,“卖酒的。”
“这是西域的葡萄酒,将军尝尝吧?”商人拧开酒盖,扑鼻的香味散发出来,“存在酒窖里,越存越香。打了胜仗,犒赏士兵,或是平时宴饮,都可以拿出来喝!”
“陆将军,我看这的确不错。”李奉闻了一下,蠢蠢欲动。
“那便买些吧。”
“将军,这有很多的。”商人说,“多买的话给您便宜些,还包送到您府上。”
“要不了那么多。”陆辛想,过不了几天就走了。
“怎么不用?”李奉笑道,“若是吐蕃退了兵,还不得一醉方休?说起来……”他又对商人道,“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从吐谷浑过来。”
“嗯?你们经过甘松岭?”
“当然啊。”
“没人拦你们?”
“谁拦我们?”商人装作不解,然后说道,“沿路上是有一些吐蕃兵,好像正准备往我们来时的方向走。”
“什么?”李奉震惊地睁大双眼,“他们要干什么,难道真的准备退兵?”
商人故意说不知道,然后循循善诱道,“不过我看那些吐蕃兵垂头丧气的样子,而且人数也不多。”
“这……”李奉和陆辛对视了一眼,然后说,“你这车酒我全买了,直接运到库里,找账房要钱。”
“好嘞、好嘞!”商人最后瞅了二人一眼,笑着拉走了驴车。
他走后李奉便紧急遣人前往城外查探,并对陆辛说,“陆将军,你看这……吐蕃若是退兵,正是追击的大好时候啊!”
“不急着下判断。”陆辛道,“容我先禀告殿下。”
陆辛找到苏琅后不久,探子就从城外火速回来,说城下叫阵的吐蕃兵已大为减少,甘松岭上的炊烟也没那么密集了。
苏琅手执兵书斜倚,表情微惑,“是吐谷浑那边出事了,还是我的谣言起作用了?但他这时退兵,又不太符合常理。”
“殿下,您觉得这是诈吗?”
前为军功,后为陷阱,是诈是否,如何取舍。
“是真是假,尚且难定。达赤贡布心高气傲,受到羞辱又攻城不下,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就退兵,至少也要犹豫几日。还是继续派人打探消息,若是吐蕃境内无事,多半是诈。”
“好。”
李奉得知消息,十分不解,跑来问苏琅,“都督为何不派人追击?敌军回程无心作战,是大好时机。”
“李将军,忘记甘松岭如何失守的吗?”苏琅斜睥李奉一眼。
“末将……”李奉语塞。
“兵法有言,先胜而后求战。战不在速,而在可胜。急于出兵,只会陷我军于不利。要战就要一战成功,一举定势。李将军,上阵杀敌固然是你的强项,审时度势也要多加修炼啊。”
李奉无言,点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