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聚会的主角还是陈井和她女朋友,大家轮番上去敬酒说吉利话。
段凌然过来找温予,交了朋友以后她性格越来越活泼,“温予姐姐,下周陈二哥哥婚礼,你也一起过来吧,费县的婚礼很热闹的,保准你在宜宁没见过!”
下周。
温予正不知要如何说时,段凌然的朋友把她叫走。
天台上所有人都处于酒桌游戏刚刚结束的兴奋之中,她看了一圈,发现一个人靠着墙角的段凌西。
附近有屋塔,不仔细看还真叫人发现不了他。
他靠在那,晚风把他的发梢吹得高高扬起,像画家在纸上的随笔,每一抹线条自由又张扬。
他修长的指骨夹着一张薄薄的卡片,卡片在手指间翻来翻去,黑红花纹也晃来晃去。
温予认出是刚才那张扑克牌。
“刚才陈南还在找你。”
段凌西没回头,“再被他们灌,我就得爬着回去了。”
“那你可能要再躲一躲。”温予说,“现在躲得还不够严实。”
她指指屋塔,表示他还露了半个身体出来。
段凌西闻言笑了一下,还真听话地往里让了两步。
今晚的天空在晚霞褪去后变得一片深蓝,犹如倒置的潮水,天空亮着星星点点,宛若水钻。
宜宁很少有这样清透的天。
高楼大厦的霓虹仿佛能直接照到天上去。
“段凌西,能帮我拍张照吗?”温予说。
“在这拍?”
天台什么装饰都没有。
下午陈井那群人贴上去的气球彩带早都掉光了,而且这也算不上什么好的取景地,周围都是七层楼高的小区,再往远处是低低矮矮的建筑群,远处山峦起伏,轮廓逐渐随蔓延而来的夜色消失。
“嗯。”
温予要把手机递给他。
段凌西却先一步拿出自己的手机,他打开摄像机,往后退了几步——完全是在宜宁被段凌然数落出来的熟练程度。
拍了两张,他翻看相册检查,“还不错,看看?”
“只要别拍到闭眼睛就可以。”温予这么说,因为她真真切切见识过段凌西能把五米之外的人拍得人畜不分的实力,所以压根不抱期望。
可当她看到照片的一瞬间,不免愣住。
切开的蓝宝石一般的天空为布幕,她发丝根根分明地飞扬着,夜色与月光自带模糊滤镜,将她五官笼罩出几分朦胧。
居然是好看的。
她惊讶地看了段凌西一眼。
后者得意地一抬眉毛。
“前面还有,拍了好几张。”
她一张张滑开检查,倒也有几张表情不太好的,但跟他原来的水平相比,简直堪称进步神速。
翻到下一张。
段凌西手一抬,没来得及阻拦,停在半空。
温予的目光也停住。
这张里,也是她。
但不是今晚的她。
照片里她穿着白色长裙,手里拎着细带凉鞋,脚底踩进海里,四周是绚丽光斑。
这是她去音乐节那晚的穿搭。
这是祁巧拍的那张照片。
二十一张,她当时觉得没必要,就没买。
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手机里。
她没去看段凌西的表情,手指像有了自己的想法有所预料似的,又往前滑了一张。
还是她。
还是那晚。
再前面一张。
依旧是她。
依旧是那晚。
“……”
再往前翻。
是她跟段凌西的合影。
是他将她拉入水中,她看起来像扑到他怀里似的那张。
这些照片不贵,二十一张。可加起来也要上百块。
温予抬起头,直视段凌西凌厉的眉眼。
那里划过一丝慌乱和难堪。
真是跟那束雏菊花一样让人心软。
她关上手机,还给他。
这次,轮到段凌西微愣,他垂眸,语气有一丝窘迫,“不问吗。”
温予:“问什么。”
“后来我为什么买了这些照片。”
其实温予脑袋里已经宕机了,她的理智和感性完全分离,理性在后面狂吼现在立马闭嘴,感性却先一步明知故问。
“为什么?”
“因为照片技术还不错……”说着,段凌西忽然偏开头,低声啧了一句,大概也觉得自己这借口太拙劣,拙劣到一眼就能看出是谎言,拙劣到让人懒得揭穿。
他回过头来,目光凝沉,仿佛是某种胶状物,带着温度。
这种曾在杜阿婆的小超市、宜宁文创店的货架之间、还有那晚气氛暧昧的酒吧都出现过。
直白地、带着侵犯性地。
整个对视的过程不到半秒钟,他手指抬起温予的侧脸,薄唇直接贴了上来。
动作果断。
一片深蓝苍穹下,他的吻带着浓醇的薄荷酒味道。
辛辣又刺激,后劲却又是甜的。
天台还是那么吵闹,甚至不知陈南又开发了什么新型游戏,惹得所有人围殴他。
可这些声音全部在他吻来时,全都消失了。
温予整个人像陷落在海里,耳膜覆了一层水膜,万籁离她只余咫尺,可全都听不见。
只有心跳清晰。
只有他眉眼清晰。
只有他嘴唇的温度清晰。
温予从没离他这么近过,近到他的味道从她唇齿间抵.入,像一针又一针肾上腺素,刺激得她心脏要爆炸了。
从没有人带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男人的动作明显生疏,嘴唇吻过来后,显然有那么几秒钟不知道该做什么,激发的荷尔蒙托管大脑后,妄念的本能让他开始吻噬温予的唇瓣。
柔软的,花瓣一样的唇瓣。
他呼吸略显急促,一手托着她的脸,一手把她按进怀里。
女人肩胛骨纤薄一片,像块易碎琉璃。
温予应该推开的。
但他的味道实在太好闻了,令她色令智昏,头晕目眩。
身体相贴时,他身上传来的腹肌紧实的触感,无一不在提醒她,他这个人,这具身体,有多符合她的审美。
他像一颗迎风生长的野草。
也像今晚醇辣的薄荷酒。
温予彻底沉溺在其中,她手抓着段凌西单薄的外套,任由他没有章法地在自己嘴唇上撒野。
——直到他舌尖闯入。
湿润、温热的越界,令她陡然清醒。
她闷嗯一声,把他推开。
他剧烈喘伏,略显不解,“……是我做的不对吗?”
“……”
男人声音里暗存的哑,像禁果,诱人采摘。
温予不是圣人,险些没把持住。
他舌尖的酒差点把她也灌醉了。
“还是说,你不喜欢?”段凌西低声问。
“……”温予双手握成虚拳,抵在他胸口位置,“我要回去了。”
段凌西笑了,他嘴唇殷红,那是一种只有接过吻才会出现的颜色,配上他的脸,很欲,“行,那我送你。”
“……”
“不是这。”
温予回避他带温度的视线,激情褪去的冷静令她犹如被泼了冷水清醒。
“是宜宁。”
温志凡手术顺利,但身体大不如前,她不可能把所有重担再压在温志凡身上,自己躲在费县安然度日。
家里欠的高利贷,还有欠段凌西的钱,都要还。
之前在宜宁遇到的学姐愿意让她去自己公司上班,薪水很高,她毕业后没有上班,能有一份高薪工作很难得,跟着初创公司一起打拼,晋升渠道也有前景。
这些都是费县给不了的。
就像她一开始来费县时说的,她不可能在这里呆很久。
段凌西放在温予后背的手慢慢放开了,他眼中炽热的温度极速冷却,漆黑的瞳孔如此幽沉,眸海像刮起一阵骤风,卷起许多纷乱乱情绪,却没有一分一毫吹到温予身上。
足足半晌。
“决定好了吗。”
“嗯。”
“什么时候走。”
“跟房东约了明天上午收房,下午走。”
“晚一天行不行。”他说。
温予看着他。
他亦看着温予,语气有些生硬,却很坚定,“晚一天,行不行。”
“……去榆苏的车票已经买好——”
“退了,我送你。”
像是两军交锋,温予很快败下阵。
“好。”
其实她不觉得多呆一晚能改变什么。
她不可能留在费县,段凌西也不可能离开费县。
她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来小县城散心的旅客,小住几个月,然后要走了,总不能把这的人当作旅游纪念品一起带走。
他有他的生活,她也有她的。
如果还年轻,还是小孩子,没有家庭没有后顾之忧,那还能冲动一次,奋不顾身一次。
但,成年人了。生活不是小说,不是浪漫电影,而是由许许多多数不清楚无法妥协的现实组成的痛苦本源。
人只不过偶尔从中汲取一点甜,来吊着活。
她行李不多,来费县是就一只行李箱,走的时候也一样。
甚至收拾行李只用了温予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好后房间跟之前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空。
段凌西一直没出现。
那晚他离开后,整个人就如同消失了一样,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微信和电话一个消息都没有。
他叫自己再多呆一晚,只是这样?
天色一天天变暗,温予甚至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看。
八点,她收到段凌西的微信。
【来青石滩。】
这个时间的青石滩,海浪拍岸,月光碎缀其间,宛若幽黑的海面铺了一层银纱。
沙滩上没有人。
约她来这里的段凌西不在。
风有些大,温予给段凌西打电话。
这片海滩过了营业时间后,只有月光这一处光源,无边无际的海岸线在远处黑成一片。
不远处沙滩椅上亮起一块长方形物体。
温予走过去,那是段凌西的手机。
他已经到了?
可是人呢。
温予环顾四周。
海浪不停冲刷岸边,波涛声响,银蟾光纱摇荡出波纹。
就在这时,远处海岸线忽然升起细小的蓝色光点,深深浅浅,几个呼吸之后,这片光点以肉眼可见速度扩大,将整片临海区染成夜光湖蓝。
那是银河一捧,天上星辰落入海中尘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