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不问世事,又见她心胸坦然,尽心伺候猫奴,言语间不满疼惜起来,“好孩子,快起来罢。”
被搀扶起身,林婉云受宠若惊,“多谢太妃。”
“你既想面见皇帝,本宫替你做主就是了。”太妃应允,林婉云激动跪拜。
次日,老太妃在她的陪同下,来至皇帝的寝宫外。
侍卫自然拦着,鉴于老太妃在后宫无权无势,侍卫一时半会儿也拿捏不准,只好把人拦在宫门外。
“本宫来看看皇帝,连本宫也要拦着吗?”太妃是经历过风雨的人,话音里不冷不热,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从容。
侍卫揖了一礼,更为惶恐,“回禀太妃娘娘,凡是进宫要请示大人的手令,这是大人定的规矩,还请娘娘不要为难我这做下人的。”
“这是什么规矩?”闻听一言,老太妃诧异,不与他过多纠缠,指派小太监去请国相来。
林婉云搀着老太妃,自入宫后,假面假发示人,她对自己的化妆技术深信不疑,易容更不在话下。
国相起初还宿在相府,这几日堂而皇之搬进后宫,不多久,国相亲自赶了过来。
见到国相的那一刻,林婉云并未闪躲,坦坦荡荡抬起头来,与之对视。容貌可以改变,甚至声色都可以作假,但是眼神是改变不了的。
唯一能改动只有瞳色,国相看着她那张脸,陷入短暂的迷惑。她的那双眼睛,不是常见的如黑曜石般的耀眼,而是鲜少的琥珀色。
细节到发色都有了变化,这绝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
林婉云使用的美瞳,超出古代人对于常识的预料,国相怀疑她身份的同时,也深知人不可能在半月时限就能做到改头换面。
“听闻皇帝卧床,本宫要入宫探视,国相要拦着本宫吗?”
国相先是作揖行礼,眼神从她身上掠过,回到太妃身上,“太妃久居宫里,如今怎么想起陛下来?”
太妃眼神微动,薄唇轻启,缓缓道来,“昨夜本宫梦见了先帝,提及皇帝膝下子嗣稀薄,身边没有推心置腹的人,这万里江山无人可继承大统,岂非是本宫的罪过?”
“太妃说的是。”国相挺直身子,眼神示意,“再不许拦着。”
太妃伸出手,任林婉云相扶。
“本宫去瞧瞧皇帝,旁人不必跟着了。”
一个深宫妇人而已,国相并不放在心上,屏退众人。
老太妃施施然进了寝殿。
殿中清冷,老太妃对于皇帝没有什么感情,只有先帝在时,见过身为皇子的皇帝,两人是名义上的母子,自然无骨肉情分。
老太妃站至一旁,撩开床上纱帘,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微眯着眼,面孔呈青紫色。
“陛下,还记得我吗?”顺着床榻坐下来,林婉云俯身靠近。皇帝在她的呼喊下,微微张开眼,喉咙里挣扎发出嘶哑的轻吼。
老太妃不语,心里一阵心酸,她身为庶母,这个儿子竟比她还年老色衰。
闲话少说,林婉云速战速决,“还请陛下告知于我,虎符在哪儿?”
榻上的男人反应微妙,眼珠颤颤扭动,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随后用力挣扎,努力撑坐起身,可无论如何,都施展不出力气,只能跌回榻间。
“陛下?”
看不懂是什么反应,老太妃一同陪在身边,“皇帝,时不待人,她是嗣儿的心上人,亦可救江山于水火。”
“万不可蹉跎,错失良机。”
皇帝努张着嘴,发出嗬嗬嗬声,一只手垂在半空中,落在床沿边缘,反复敲打着。
这个动作重复数次,就像是微电影拍摄,放慢了无数倍。
起初林婉云并不知道这个举止意味着什么,可听到一声陛下,连忙站定起身,老太妃取代她的位置。
随着声音由远及近,宫女端着饭食进了寝殿,一转眼,就与林婉云对上眼神。
秋蓉端着方盘的手不稳,差点掉落在地,心颤了一瞬。
那眼神,与死去的林婉云一般无二,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秋蓉见到第一眼才会如此失态。
秋蓉旋即扯出笑容,面热心冷,道:“见过太妃娘娘,奴婢伺候陛下用膳。”
太妃见状也不多言,“好生伺候陛下,本宫明日再来探望。”
秋蓉道一声是。
主仆二人不多留,匆匆离开此地。
回宫的路上,林婉云索性将她与秋蓉的过往悉数告知。
“她就是秋蓉,是她告发的我。”她平静说来,无波无澜,内心心如止水。
“她曾是胡贵妃身边的人。”
“为何到了国相身边?”一仆二主,在宫中常见,这其中通常夹杂着不为人知的事因。
“太妃是知道的,奴婢有一手上妆的好本事。”她扶着太妃,走进静谧的寝宫里。
太妃的寝宫远离朝堂,自然也就不在国相监视的范围之内。
回到宫里,太妃入定,小猫咪咪叫着扑进太妃怀里,她给太妃按腿。
“奴婢靠着这门好手艺,颇得胡贵妃喜爱,自然也就冷落了秋蓉。”
宫殿里燃着檀香,太妃这会儿抱着猫,听她细细道来,“她陷害奴婢不成反倒惹火上身,被胡贵妃发落进了浣衣局,后来奴婢为了寻获国相谋害皇嗣的罪证,使了点手段进了浣衣局,事后被秋蓉知晓,她告发奴婢,如今得以另攀高枝。”
“原来如此。”太妃暗暗点头。
在这宫中,见惯了见风使舵,勾心斗角。
偌大的皇宫中,数十年的光阴,太妃是从宫女步步爬上来的,她在宫里并不受宠,就连身边的宫女也不得人心,久而久之,就起了歪心思,千方百计的想从她身边出去。
她遂了宫女的心愿,后来那位宫女过得并不好,指望她能施以援手,她不计前嫌地把人要了回来。
可后来一次,皇子的饮食出现问题,这位宫女污蔑她在饭食里下了药。
可见人心思变,太妃虽未多言,心底里另有一番思量。
眼看选秀日子在即,再耽搁下去,恐将误了吉日。
国相召集了一批拥立他的大臣,商讨着如何把皇帝抬出宫门,完成这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择选。
至于林婉云,她与太妃日夜照料皇帝,还是没能找出虎符的下落。
秋蓉如今是国相身边最得宠的人,除了照顾皇帝,还会监视她与太妃的一举一动,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她用棉絮塞进鼻孔里,话音嗫哝不清,秋蓉果然没有怀疑。
这一日,她按太妃的吩咐,从御膳房端给了药汤送往陛下的寝宫。
门口的侍卫都认识她,没有过多为难,放她进去。
她把药汤搁在正殿的紫檀木供桌上,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连睁眼都无法做到。
知道她来了以后,皇帝挣扎着上半身,锦被下的那只手,猛烈颤抖,无力轻敲着。
林婉云至今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皇帝的手轻敲着床榻,与她要寻找的虎符有什么必然联系。
难道说龙床有问题,还是虎符就藏在下面?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从把皇帝从床上弄下来,再到拆开龙床,每一步都需要十足的力气。
皇帝虽已年老,但块头大,从李嗣延续的身量就可以看出,来自于父辈血脉的传承。
单是她一个人,就无法把皇帝安然无恙地挪到地上,更何况那是一个君王,是李嗣的生身父亲。
可是寝宫她都翻遍了,就连桌底,她都没有放过。
从现代的观影经验来看,影视剧的皇帝会在枕边藏匿宝剑,或是机关,以防侍寝过后妃嫔有刺杀之举,防患于未然。
虽然含有虚构夸大的成分,无论是小说,还是影视,都是来源于生活,并且荒诞于生活。
百般设想之际,她竟失了神,连身后的秋蓉也没注意到。
“你想对陛下做什么?”秋蓉冷冽发问,观察起她的反应。
林婉云从容不迫起来,“秋姑姑误会了,我没做什么呀。”
秋蓉早就怀疑她的身份,一个人如何改变,都改变不了性情,她的各种反应,早已落入秋蓉眼中,秋蓉细细打量起她来。
“你鬼鬼祟祟地,爬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秋蓉绕着她来回思量。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来给陛下送药汤的。”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紫檀木桌上有一碗精致的药汤。
见她没有说谎,秋蓉信了几分,脸色缓和许多,“记住你的身份,有些事是你不能染指的。”
估计是想歪了,毕竟她刚半趴在榻上,整个身子呈俯冲状态,不过她是在思考怎么床弄个底朝天。
落到秋蓉眼里,以为她是想勾引皇帝,故而在离行前才会有此警告。
不过,这都什么时候了,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她实在不知秋蓉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为了娘娘,不惜害得娘娘毁容,后来被处置进浣衣局,不思进取就算了,还窝里横,抱紧了国相的大腿。
虽然秋蓉的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升,但谁又能料到会有登高跌重的一天呢?
这世上,是无法预料未来的,就像是现在。
秋蓉匆忙而出,她隐约猜出了林婉云的身份。
诡计多端,轻易就能改头换面,从方才的反应和对话里,秋蓉便已知道,此人不简单,她要速速告知于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