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户连着户,日光里是浓厚的烟火气。
远处,小镇的尽头,一座顶着金光的高塔矗立,沐浴着日照,瓦烁反射出刺眼的光线,让人不适。
“大娘,请问那里是什么地方?”一个坐在家门口洗衣的女人被玉尾青找上。
“能问出什么东西,不过一群人机。”秦之琴摇头,欲抬脚离开。
“人机才不会说谎。”我揉了揉被光线刺的生疼的眼眶。
女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大娘的眼神浑浊,像是糊了层油垢,听到玉尾青的话后慢悠悠的转动。
“你们是外乡人吧,那儿啊……是文曲星的福地嘞,是文曲星啊……可惜……”
“可惜什么?”
玉尾青的追问没有得到回应。
“那可是个好地方嘞,镇上的那几个考了功名当了大官的,哪个不是去庙里头拜了的。”大娘答非所问。
玉尾青温和的笑着谢过大娘,却在转身的一霎,沉下了脸。
“都是畜生。”
“?”
怎么骂人?
“什么意思?”秦之琴环抱着双臂。
“字面意思,”玉尾青耸肩,“那水盆里倒影的不是人,是一张猪脸。”
我呼吸一滞,秦之琴的神色逐渐凝重。
水盆是大娘洗衣时的物什,放置身前,不偏不倚的,正对着大娘的“脸”。
“怎么会这样……”江扉灿抖着声躲到了秦之琴身后,“要是她是猪的话,那这镇上的人……”
镇上的那些“活人”都成了活畜。
我再次环顾小镇,只觉得寒毛直立,原本被光线照的亮白的粉墙,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团稠浆,粉饰着原本冒着鬼气的镇子。
其余几人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宋氏兄弟中的弟弟始终走在哥哥身前,呈保护姿态,跟在队伍最后的张半瞎瑟缩着,没什么存在感。
我们硬着头皮将镇子摸清,最终走到了小镇尽头的寺庙前。
金庙檐头,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蟾宫折桂”,拜的是个金榜题名。
“怪得很,除了之前经过的学校,好像就只剩下住宅了,连一间店铺都没见到。”江扉灿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
“先进去看看吧。”
秦之琴率先走进寺庙。
森冷的寒气在还未踏入寺庙前便直逼面门,带着腥湿的水汽,黏在人的皮肤上。
外头看进去,庙里没有点灯,穹顶上一团漆黑,人眼望去像是看到了一团晕不开的墨。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借着庙外透过来的光观察着前方。
温热是从掌心试探到指间,最终右手触着肌肤被包裹。
玉尾青将我的手圈在他的手掌中。
“陈哥冷不冷?给你暖暖。”
我更冷了,心里清楚这人又演上了冤大头和男公关的戏码。
“昨晚你还没暖够吗?”这句话从我嗓子里挤出。
玉尾青低笑,身子倒是越贴越近,眼眸里尽是愉悦,像极了偷腥的猫。
“跟紧我。”细密的麻痒喷洒在我耳廓,是他在低语。
我不知道的是,在外人眼里,我们的姿态何其暧昧。
“你们,注意点。”秦之琴一记刀眼甩来。
进庙后的正前方,是尊近十米高的塑像,镀着金,巨物的威压扑面。
玉尾青抬眼,直视着这尊像。
“这不是文曲星。”宋氏兄弟中的弟弟开口,“考试前我们拜的不是这样的神像。”
“你们不觉得,这很眼熟吗?”江扉灿语气犹疑。
沉默半晌后,她忽然间拍手,圆眼里的光一亮——
“啊!不会错的!就是宅子客厅里的那幅油画,那上面背影的身段和这塑像一模一样!”
“演员我是专业的,只要是过了我的眼的人,哪怕是背影,我也能认个七八分。”
高大的塑像垂目俯视着我们,那脸庞雕刻的分外俊俏,不似什么神像,倒像是那大户家里的小少爷。
嘀嗒……嘀嗒……
一阵湿润浸湿了肩膀上的布料,我有些茫然的抬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
“好恶心,怎么滑滑的?”江扉灿也被屋顶的液体砸中。
身旁的玉尾青蹲下,抹开了地上聚着的液体,放到鼻尖轻嗅。
“是猪油。”
他话音刚落,我感受到肩膀上的那块皮肤被刺痛的灼烧着。
转脸一看,才发现肩上的那处衣物已经被腐蚀出个洞,周圈焦黑,而浸着猪油衣料正以极快的速度腐蚀着肩骨的皮肤。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耽搁,发狠的扯下了肩袖。
单薄的短袖布料脆弱,即刻,左肩暴露在空气中,圆领上衣爆改露肩款。
顾不上疼痛,我抓起玉尾青触碰猪油的那只手,指尖处,一片焦红。
原本残破的衣料再次被我扯下一块,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的伤口,唯恐有残留的猪油。
“已经干净了。”玉尾青轻声道。
“闭嘴。”我语气带着躁意。
此时低着头的我并没有看到,玉尾青纤长浓黑的眼睫下那双铺满暗色的眸子。
紧盯着我。
“下次再这么莽撞,给你收尸都用不着了。”我冷着脸,丢开被我反复检查的那只手。
“嗯,都听你的。”少量光线的视野里,我看到玉尾青笑的灿烂。
这人是不是有病?
不远处,一张小脸憋的通红,被灼伤后脖颈的江扉灿忍着眼泪,硬是不吭一声。
“只能先简单包扎。”秦之琴替她瞧着伤势,脸上难得浮现温柔。
屋顶的猪油还在往下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快离开这里!”
我们迅速逃出寺庙。
这猪油滴到任何地方都无事发生,唯独人例,我不得其解。
只是等到我们出了寺庙,耳边的水滴声反而更大了。
是雨。
混杂着的风吹的枝桠乱颤,乌云压的极低,抹开脸上的水,我使劲瞪眼,心想着难不成是我眼花了?
原本聚在地上的水洼成了暗红色。
落在身上的雨水忽然间被阻隔,我转头看,发现玉尾青不知从哪寻来了外套。
“源头在那。”他扬起下巴,示意着远处。
严密枝叶下的泥泞里,暗红色液体汇聚成一条水流,顺着土坡流进水洼。
呼吸间,混杂着极其浓烈的腥味。
“怎么都是血!”哥哥的声音慌张。
眼见着我们脚边的血越聚越多,沟壑填满,大有淹没这片土地的架势。
“过去看看那边究竟是什么。”玉尾青大步走向血液流出的源头。
锋利的枝插划过皮肤,我们一行人艰难穿过丛林,雨幕里,一座铁皮制的工厂若隐若现。
看着脚下的土地暗红,在我鼻腔里蔓延的腥味越发浓烈,我忍住干呕的欲望。
昏黄的天空下,七人迈向工厂大门。
“禁止外乡人进入。”江扉灿读出铁门上的告示,繁体字纸张上占着干涸的血迹。
“我们不就是外乡人……”张半瞎难得开口,完好的左眼透着惶恐。
其余几人看到告示后也歇了进工厂的心思。
作势就要离开。
“哈……”始终没出声的玉尾青垂头,神情模糊。
秦之琴皱眉看向他。
“你们不觉得,这个地方藏着天大的秘密吗?”玉尾青扬起脸,挂着的是恣意的微笑,勾人的眼角上挑,是生怕别人看不到的张扬。
“你是傻了吗?有危险看不出来?”
秦之琴的话音刚落,玉尾青骨感分明的手指插进发根,将垂在额前的湿发梳到脑后,露出额角。
“又想安稳又想逃离副本,哪有这么好的事?”玉尾青的笑容不减,却一步步朝后退去。
他的身后是工厂铁门。
这人脑子有病,这么想着,我走到玉尾青身旁。
“走这么慢,天都要黑了。”
耳旁,一声轻笑。
“在等你啊。”阴沉的世界里,玉尾青眼里带着光。
阴影下,一群人牙酸的听着剁骨头的动静。
“不危险吗?”玉尾青含笑的看着同在阴影下的秦之琴,压低声音。
回应他的是秦之琴的白眼。
“我们怎么可能丢下你们,更何况琴姐姐也担心你们的安全。”江扉灿凑了过来。
“我,我也是。”张半瞎小声开附和。
宋氏兄弟点头。
“啧,多嘴。”秦之琴眼神躲避。
我低笑,这群人……
害得人感动。
不远处的剁骨声还在继续,我们的注意力被拉回。
拿着剁骨刀的手背青筋凸起,顺着手臂向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赫然是那栋宅子的主人——屠夫。
“怪不得系统说他是屠夫。”江扉灿嘟囔。
工作时,屠夫将垂在身后的长发高高束起,身前围着黑色皮质围裙,昏黄的灯光下,他冷脸砍下手中的一块块骨头。
这些骨头该不会是……我皱眉。
“是猪骨。”
秦之琴的话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又倒吸一口气。
“怎么又和猪有关?”我隐隐觉得猪骨是比人骨更加可怖的存在。
声音停了下来,我们眼见着屠夫将案板上的猪骨丢进身后的筐中,而这样的筐有整整四个。
扛起其中两筐,屠夫朝着布帘后走去,离开后布帘垂下,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我们静等着,直到屠夫再次返回拿走剩下的两筐猪骨,我们才悄声跟上。
布帘后是一条极长的甬道,两侧铸着石壁,上头的火把照亮方寸视野。
“是个单向通道,贸然过去势必会被发现,”我停在甬道外,“再等等。”
我们几人再次返回安全的阴影下。
屠夫再次出现后像是结束了工作,他清洗着手中的血污,许久,才离开。
像是厌恶极了这些脏污。
一个屠夫嫌弃猪血?我不解。
重新进入甬道,墙上的木棍即将燃尽。
“加快动作。”前方秦之琴催促的声音传来。
不知怎的,甬道的方向总是朝下延伸的,拥挤中,我们一行人仓促而沉默的加快脚步。
“这是……防空洞?”最先走出甬道的秦之琴少见的不可置信。
直到我亲眼所见,才发觉秦之琴的反应算是镇定的——
在工厂的地底下,藏着一个巨大的防空洞,足足有一栋楼的高度,远大过城市修建的地铁站。
“呕!”江扉灿面色苍白。
呈现在我们的眼前的,是防空洞里成堆的白骨,摞成小山,这其中散发的恶臭味难以言喻。
可想而知,这都是屠夫每日源源不断送来的猪骨。
玉尾青的脸色算不上好,却依旧走到骨山前,掏出一副不知哪来的手套,将白骨逐个查看。
“不止。”他看着手中的一根长骨,沉声开口。
我屏住呼吸上前,“什么?”
“不止猪骨,这里面还杂着人骨。”
“呜呜呜呜呜……”一阵惊惧的哭声传来,引得我和玉尾青看去。
张半瞎蜷缩在角落,身子狂抖。
“鬼……好多鬼!”他嘴里嚷嚷着。
“你说清楚,哪里有鬼?”秦之琴走到张半瞎面前蹲下,直直的看着他。
是啊,这个世界就算全是鬼也无人会不相信。
我并不害怕,毕竟,有时候人比鬼可怕多了。
“骨,骨头堆里,全都是!”
顺着张半瞎所指的方向,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们一惊。
“那位大娘,洗衣服的大娘也在里面。”
“镇上的人,原来都在这里……”我呢喃着。
小镇的镇民都被抛进了防空洞里,而外面的那些,则是由猪化成的。
这个小镇,早就不复存在了。
而屠夫,对这一切难辞其咎。
偌大的防空洞里,除了猪骨人骨,便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