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
张半瞎被长发隐去大半的脸颊正泛着红晕,表情少见的出现了除恐惧外的羞涩,让我瞧着倒是稀奇。
“……”
不声不响的,他的手指探进眼皮下,把左眼义眼扣了下来,轻巧的,落入玻璃杯当中,眼球顺着水流沉底。
惊的江扉灿双手掩遮着嘴。
“……抱歉,这只眼睛今天使用过度,要清洗一下。”张半瞎右眼一跳,脸上挂着歉意。
我们这才看清,原本放置义眼之下,深凹进一块黑白肉块——
是只眼!
眼窝底的眼球仿佛嵌进了肉里,从人脑里直接长出。
我想我猜出了他能见鬼怪的原因。
比起正常眼球,张半瞎的这只要狰狞的多,眼白里,密密麻麻的布着红色血丝,瞳孔直立狭长,泛着青。
“因为这只眼睛,你能见到鬼神?”秦之琴也难掩惊讶。
“不是鬼神,是……只有鬼。”张半瞎神色认真。
玉尾青哼出一声笑。
“怎么?”这人怎么天天笑,一副纯良样,我挑眉。
“原来眼瞎的是那位冯老板啊。”
我乐了,想起了不久前他明讽张半瞎是个废物,若是冯老板人还健在,也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话题结束,秦之琴张罗着今日的复盘。
“一个寺庙,一个屠宰场,一镇子的猪和一堆骨头。”江扉灿边说边掰着手指。
吃饱喝足的玉尾青携着懒意,歪倒在我身上,软的像是没了骨头的手指挑弄着我的发丝。
我扇了他一巴掌,没太用力。
却没成想被他反过来握在手心里,贴紧下颌。
“妹妹忘了,还有一个屠夫,这可是个关键npc。”明明该是对着江扉灿说的话,玉尾青的眼睛却勾勾的盯着我。
从猪油到神像,我们几人确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时候不早了,都回屋吧,明天去一趟学校。”说罢,秦之琴起身离开。
其余几人也都各自回了房,我和玉尾青独站在走廊。
“你先进。”也不等我回应,玉尾青轻推我进房,身后的房门关上,另一人不见踪影。
装神弄鬼。
倒是不多担心他的去向,这人绝不是个吃亏的主。我瘫软在床榻上,轻柔的棉被压在身下,舒服的过了头。
不多久,我沉沉睡去。
“官人,官人……”
梦里,一道声音直这么叫我,反反复复,吓得我一声冷汗,挣扎着醒来。
朦胧中睁眼,一位着黛青色长衫的古装人儿就这么站在我床头,背对着我。
“你是谁!”慌乱下,我不慎向后跌下床。
一瞬,脚腕上的刺痛让我清醒不少。
“官人不记得我了?”明明被吓的是我,委屈的却是他。
低哑的嗓音扮的是副可怜样,回身的人面带半纱,而他独露出的一双狐狸眼,让我当即翻了个白眼。
“狗东西……”随我一同跌落的枕头被我砸向玉尾青。
另一头,枕头被他稳稳接住,眨眼的功夫,那双蛊惑人心的狐狸眼在我视野里放大,他覆着的那层面纱滑落,下坠间,轻巧的扫过我脸颊,带着捉弄人的痒意。
猝不及防的,我的身体腾空。
“你!”
玉尾青托住我的腿弯和后腰,顺势拍了下我的屁股。
“受伤了还不老实。”
无力挣扎被一一镇压,他将我平稳的放在榻边。
先前遭我忽略的脚腕,此刻肿胀的遮掩住了骨骼,落雪般的肤色染了红,耷拉在玉尾青的腿上,被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袋冰敷着。
“万一影响逃跑就麻烦了。”他自顾自的低语,单手圈住我的脚踝。
我向后一靠,索性不管,却瞥见床上散落的几件衣物。
“顺手从屠夫屋里拿了几件。”他倒是无所谓的眨眨眼。
我沉默了几秒。
“倒是意外,屠夫居然是个痴情种。”接着,玉尾青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
“床头,墙壁,书柜,只要是能放能挂相框的地方,上头尽是客厅里挂着的那位。”
“尤其是床头的那幅画框,已经被磨掉了漆,说是被人日日摩挲也不为过。”
“屠夫和那位小少爷,关系不简单。”这是他的结论。
他像是得了件有趣儿的奇事。
客厅中画上的年轻人,正是庙里的神像,而屠夫如此行径倒像极了变态扭曲的暗恋者。
这其中必然有所关联,我思索。
第二日。
我还是换上了玉尾青从屠夫房里挑拣来的衣物——一件鸢尾蓝掐腰长袍,玉尾青没个正形的倚在墙边瞧着我,在我的冷眼中揶揄的说着“显白”。
顶着这一身装扮,在楼梯上偶遇了屠夫,他瞥见我们后,僵了脸色难看的不像话。
就连给他布餐的管家也难以幸免,丧着脸挨了顿骂。
“不好了,刘老师不见了。”弟弟喘着粗气,跌撞的冲进餐厅。
按他的描述,昨夜还给刘老师送过一次吃食,今早再去便空无一人,房间整洁的过分,倒像是刘老师自行离去。
“消失的人,大多都下场凄惨,”一片沉默下,秦之琴的声音干涩,“还有一小部分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学校正门,“白鸽中学”的字样下。
“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废话,都在上课。”
被秦之琴驳回的江扉灿缩了缩脑袋。
趁着保安大爷酣睡,我们猫着腰潜进学校大门。
旧制式窗棂里是学生们的身影,让整所学校看着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一天下来,我们毫无收获,疲惫的众人瘫坐在长椅上。
放课后。
一窝蜂的从教室里涌出来的学生将我们淹没,最终汇聚到校门口。
“这才五点半。”弟弟语气不爽。
“有什么问题吗?”江扉灿好奇询问。
“他们居然不用上晚自习。”
……
“快,就要六点了。”从我们身旁匆匆路过的两名女生语气焦灼。
眼见着教室的指针要走向晚六点,学校的学生尽数散去。
不安弥漫,他们在害怕。
“看来,我们暂时走不了了。”夕阳的暖光在秦之琴的脸颊上刷开。
六点整。
秦之琴脸上的光线消失。
寒气在这一霎,铺天盖地。
“终于来了。”
黑暗里,玉尾青的声音离我很近。
火光吹起,是让人本能趋向的明亮。
“宅子里拿的。”我握着火把,冲玉尾青挑眉。
低笑声入耳。
就着不算亮堂的光线,一行人在黑暗中蹒跚前行。
随着火苗晃动的幅度减小,我知道我们走进了室内。
寂静成倍增加,透着光,我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我们正处在教学楼主楼,大厅的正中央是一尊雕像,雕像背后的墙面,绘制着详细的学校地图。
“他到底是有多神啊,怎么连学校里都砌着他的雕像。”江扉灿像是憋不住般的开口。
白日进入学校后,我们就发现主楼大厅中央的雕像面容正和寺庙里的神像如出一辙。
“这地图,不大对。”哥哥的声音从雕像后传来。
众人聚拢,哥哥的指尖划过地图的一片区域。
“这一块区域,是白天地图里没有的。”
森冷从脊骨向上爬。
六点后的学校,凭空多出了一块地方。
“秘密就藏在这里。”
“档……案……库……”微弱的光线下,江扉灿眯着眼读出檐下牌匾上的字。
这栋黛瓦白房凭空出现在操场的拐角,正是地图里多出的区域。
“吱嘎”一声,上半边糊着油纸的木门被推开,呛了众人一鼻子灰尘。
我们鱼贯而入,涩鼻的空气里,瞧见的是密密麻麻的书架,有序的排列在狭小的空间里。
“难不成这里都是学生的档案记录?”江扉灿好奇的想上手取下被挤压紧实的牛皮纸。
另一只横来的手将她的手拍下。
“别碰。”秦之琴冷声。
说罢,自己抬手抽出了一包牛皮纸档案,扯开线圈,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纸张。
“这不是学校的档案,这是整座小镇的档案。”细看后,秦之琴压低了声。
玉尾青不知何时也取下了一本。
“不止,整间档案室都与这所学校无关,这里从前是小镇官府修建的档案库。”
玉尾青手中的纸张被翻至最后一页,上头醒目的,赫然印着红色繁字泥印。
费劲的,将档案室内不知残存了多久的几根蜡烛点燃,一行人开始分头查阅档案。
繁杂的纸张中,经我手的大多都数村民的个人资料,信息残缺。直至我来到了顶角落的书架前。
取下,翻开。
陈旧的黄渍斑斑印在纸张上,而这上面的内容与宣纸上误落的黑墨无异——
醒目,却违和。
无故的毁了这张白纸。
烛火摇曳,扭动的光线大赖赖的攀附在所有人的面容肌骨上,牵扯起的,是副难以言喻的神色。
我们围在角落书架这处。
“会是真的吗……”
许久,江扉灿的声音不复清丽,成了上了锈的机器。
她是在说我寻到的档案——
上面载录的人物正是庙里供奉的那位,字句里讲述的却不是什么丰功伟业。
而是死法。
按的是祸乱的罪名,行的是火焚的下场。
这里头的记载倒像是残卷,东拼西凑的,陈年往事在我们眼前初具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