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这几天很有些不顺,今儿个因为文章里的一处错漏被先生重重打了十板子,明儿个因为“没规矩、仪态不妥”又被打了十个。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打得他摸不着头脑,又两三天下不来床。幸好他平日里广结善缘,多方打听之下只得了四个字,“小心说话”。
这是惹了谁了?赵启纳闷,他自认谨言慎行又八面玲珑,从不轻易得罪人;且又是什么人,能比他这皇亲国戚身份更贵重,言语得罪就将他打成这样?
不过这样说来,还真有一个可疑的。他那日最快说了贵妃一句,这是陛下下了明令不许官宦百姓议论的事情,若因此受罚倒也说得过去。可那日他是看好了四外无人,旁人又是怎么知道他说了这样的话?是和他说话的赵辕告了密?
不能吧,他也是参与了议论的,说出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赵启叹口气,想了一会儿就不再天南海北的猜测,知道自己怕是触碰到宫中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可那些人跟踪查探的究竟是谁?是平日里就跟在他们三个附近,借以观察考验他们,还是跟在贵妃身旁偶然看见听见他们?他有心想试探一下,可后头还疼丝丝的,实在不敢再次以身试法。
院子里传来点动静,还带着一句:“阿启,我来看你。”
是赵槿,他来了,他也该来了。
赵槿一来,就像模像样地帮他将一边上铺展的被子盖得严实,得了赵启无奈的一声:“咱这本就伤在身后,您还将那厚被子搁上来。”
赵槿听了连忙又撤下,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才坐下来和他说上话。只听他不经意的一问:“你这是得罪了谁?怎么总因着不起眼儿的小事挨打?”
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赵启心中虽有些猜测,脸上却不显露,口上都发着苦:“我哪里知道这个?只以后再也不敢花言巧语了,等着那瞧我不顺眼的教训过后就饶了我。”
赵槿试探问:“你说,谁能有这样本事?”
“我不跟您说虚的”,赵启强撑着要支起半身回应他,又被压下去,“我这一看就是被人害了,绝不是平常争执。”
“不说这个了,说了凭你我也议论不明白。你最后再跟我说句实话,是否是什么时候和赵辕起了争端?”
这是说赵辕害他?赵启暗嗤,他哪有那本事,面上却说:“从前他说过不好听的话,都让我不大客气地怼了回去,旁的就没有了。若是因着这个与我结怨,那他也忒小心眼了!”
赵启说得愤愤,让赵槿满意了些,就真的不再同他讨论这些个,有的没的拉一会儿家常也就走了。
他没空闲聊,事情多得很。现在他不仅有上书房的作业,还有些自发要完成的任务。那日他借了贵妃的面子见到了陛下,陛下考较他朝政时尚有些不足,他下次再见陛下时绝不会再犯此类错误。
他们这边在记挂着皇帝和贵妃,那两位这时候竟也在谈论着他们。
今日是难得的休沐日,令柔一大早就被叫到大正殿伺候笔墨。被叫起来的时候她那眼睛都睁不开,任着侍女们给她梳妆打扮,而后将她塞上软轿。
真是“塞”上去的,裹了张大袍子就送上去了,幸亏今天没什么人在宫中晃荡,让人看到那真是丢尽了脸。
令柔是在皇帝亲自动手剥开她一层层束缚的时候醒的,醒时她还懵着,不知怎么在自己宫中睡熟,一睁眼瞧见的却是赵彧。
“你有没有见过胡葱?就是像你这般被层层外壳包裹着,最中间才是脆嫩多汁的内芯儿。”
胡葱?这东西令柔吃过,却从没见过它原本的样子,也不知它是一层层的。她有点精神了,好奇问:“臣妾没见过胡葱原本的样子,您万金之躯,又是从哪里见到?”
“朕从前在北地历练,遇到险境时潜伏进田间地头也是有的,有什么蔬果洗都不洗直接干吞了事,自然什么都见过。”
“呀!”令柔低呼一声,小心问:“您吃了那些,给乡亲们留些钱财没有?”
赵彧看她一眼,无奈道:“你应当先关心朕受的苦楚,而不是这个。留下的银么,应该够他们种个三五年的。”
令柔听了百姓没收损失才放心,眼睛贼溜溜转了几圈才终于想到一个关心他的切入点:“您生吃胡葱吗?不会辣到?”
“没你辣!”赵彧用了点力气,捏掐住她鼻梁中段,让她使劲也逃脱不得,只好被他掐着陪他干瞪着眼。
皇帝一做起公事来是等闲不理人的,没人说话干坐着那当然是无聊至极。令柔已经许久没被收拾过了,胆子又大起来,在大正殿内四处转转,时不时就闹出点声响来,引得正专心批奏折的赵彧亲自将她又捉回到身边。
“你就坐在此处,不许说话,也不许乱窜,不要发出声音,就这样静静看着朕。”
那有什么意思?令柔想同他抗议,看着这处又觉着熟悉,想起来自己曾在其后的密室中生活过三年,也不得不老实下来,真的乖觉地老实坐着,等他批完。
赵彧再次抬头的时候,却见她已经将头低下去了,悬在空中一点一点。他不由伸出一只手,托住她下颌想让她睡安稳些,却不想正弄醒了她。
“朕已完成了大半,可以稍歇一番,陪你说上几句?”
有人说话那当然胜过无人,令柔绽出一笑,示意他先说。
“那三个孩子,你看哪一个最聪明?”
令柔不知他怎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起这个,稍微回忆一番才答:“臣妾只与赵槿还算熟悉,还是因着与郡主交情的缘故,另两个更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这人对着十岁孩子都能捧着醋狂饮,记挂着这一点,她这次说话就格外小心。
“不少人在这三个里头下注,研究着哪一个更聪明前途更远,朕却要说,这三个哪一个都不行!”不顾令柔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自顾自把话说完,“朕年盛力足,还不到而立之年,哪里有这几个垂髫小儿登台的份儿!就是再过上二十年,朕那时依旧没有孳息,也能再挑选几个幼童亲自来教,他们现在下注,未免太早了些。”
令柔本是想劝他停下的,这已经算是朝廷秘辛了,不是她能听的,可听着她也渐起了些好奇心,探头问他:“那您当年让他们进宫是想?”
“朕是要让宫中朝中都活泛活泛”,赵彧斜眼瞥她一眼,拂袖道:“怎么,不行吗?”
怎么不行?当然行了,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令柔腹诽道。
“朕年近三十仍无子嗣,又专宠你一个,难免引得那些老臣们唠叨。朕是不想再和他们周旋,又不愿听他们议论你,才特意请进来这几位将水搅浑了。你看,水一浑,果然就有不少趁着黑想摸出鱼来的。”
这话似是发怒又似是抱怨,令柔没听太懂,只知道大抵是朝廷上又有人让这位不顺心了,于是不走心地安慰道:“水浑方便摸鱼,也方便您拿叉子逮人不是。”
赵彧被她这一句逗得大笑,又将她拉近了亲昵一番才放她坐远点,让他接着将剩下的那一小撮阅完。
“你知不知朕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冷不丁的一句,又将令柔唤醒,她琢磨了少会儿答:“这些话许是不大方便同旁人说,您愿意同臣妾说说也是好的,妾谨记于心,过耳即忘,必定缄牢口舌、不向外人多言。”
“宣泄情绪只是其一,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见她抬头,赵彧索性放下手中朱批,走到她身边同她说:“朕是要告诫你,不要轻易站队,更不要掺和到这件乱事中来。”
其实方才令柔就应当明白他意思了,他也清楚这一点,可就是控制不住担心她,怕她这一时犯糊涂,没听懂或是故意装作听不懂,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直接同她挑明。
“臣妾谨记。”
其实他也不怕令柔掺和在里面做什么不应当的,大不了就是他来为她矫饰掩盖,处理干净罢了。只要他本人坚持要保住她,谁又能拿她如何?只是这样提前明说了不许,她若还能犯错,那事后就好做好罚了。
他想得深远,却未料那位根本不与他同频,瞧着又有些昏沉难挨。
赵彧一愣,心里胡乱猜测着她为何这样容易犯困,上一次这般还是她刚有孕时,难道,她又有了?
他们这几年没少行事,提前做好了准备就也没再中招。不过给他出这主意的御医也曾给他提过醒,说这法子未必是万无一失。
他这次长了记性,没去触碰她怕将她弄醒,专门放轻了脚步绕过她,亲自走到外头去唤人来传御医。
赵彧走回殿中,爱怜地盯着她脸侧细瞧,等着御医过来的这一小会儿里,他心中时喜时悲,根本难以自控。一下子是高兴,自己或许能有个期盼已久的、心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一下子又是担忧,担忧令柔又回忆起当年的惨状,若是有了极有可能不想要,或是最惨烈的,再重复一次那时的悲剧。
不,不会的,不会再重演,御医说过,令柔现在比那时更康健更有力气,不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