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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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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琤没有半分要将訾骄往外推的念头,他很快决定好要做什么,赶着驴车重新回到隶南村外。

他在距村口稍远处的树后停下,转头对訾骄道:“我先回村看看,如果村子里一切如常,我们就回趟家,收拾好银钱和要带上的东西,等夜半再出发。如果有意外,我立刻出来。”

“恩,琤哥也小心。”訾骄撑着对方伸过来的手跳下车板,仰头瞧向他。

娄琤被他依赖般地望着,恨不得时时守在他身边,但眼下并非依照私心随意行事的时候,他拽紧驴车上的牵绳,低声叮嘱:“你在这里藏好,无论如何我都会先来找你。”

他说罢沉下心,驾车往村口奔去。

前方的背影于视野中愈行愈远,訾骄面上的脆弱之色缓缓褪去,余留下思绪中的些许动容。他虽对娄琤的反应有一定把握,却也未曾料到对方连短暂的犹豫踌躇都无,几乎是在转眼间便做好了或许会影响半生的选择。

他于树后抱膝蹲下,垂眸掩住瞳中的神情,悬于头顶的枝叶时不时地往下掉一滴盛不住的雨水,轻悄地落在他长发上。

娄琤很快赶到隶南村外,时近黄昏,村内弥漫着柴火烘出的饭菜香,路上人影稀少,只剩几个贪玩的小孩聚在一处斗虫子,与往日景象并无不同。

娄琤跳下驴车,和寻常一样沉默地走进村子,避开玩闹的小孩儿,直接走到村长家门外。他敲过门,等待片刻后木门咯吱打开,老村长一如既往地摆着严肃的表情站在后头,看到他带驴车回来便点点头,伸手接过绳子牵着驴回到院内,并没有多问、多做些什么。

娄琤关上村长家的院门,又在村子的小道上来回走过一遍,确认毫无异样便步履稳重地再度离开隶南村,迅速跑向訾骄藏身的地方。

訾骄缩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敏锐地听见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转头朝后看去。娄琤加快脚步来到他身旁,目光微动,极快地伸手为他接住从树叶上坠下来的一颗水珠,随后才将人扶起,“有水,衣裳湿了没?”

“湿了一些,无妨的。”訾骄观他神色中并未有焦急之态,便也猜到了村里应当还无异状,“回家么?”

“恩。”两人返回村子,娄琤边走边道:“我们等晚些夜里再上路,恰好能赶在开城门的时辰到清宁镇,我去买一驾有厢盖的马车或驴车,以后雨雪天赶路就方便许多,即使寻不到地方睡觉也能在车厢里头凑合一晚。”

“只是夜路难行,山野中又显得阴森,你别害怕。”娄琤最为惦记的依旧是身旁人的感受,“若是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

訾骄轻缓而无畏地笑一声,卷长的眼睫如振动的蝶翅般掀起,“从前独自赶过夜路,如今还有琤哥在,我不怕。”

娄琤既为这句话心动,又觉胸腔中被灌进酸热的液体,催生出一股涩意。如果他能早一点、再早一点遇上对方,别让他独自赶夜路,就好了。

趴在狗窝内的娄二隔老远就辨认出了熟悉的脚步声,兴奋地支棱起来冲到紧闭的院门前,不停用前爪刨着木板以催促外头的人。

院门刚打开,它立马跑上前围着娄琤转了两圈,而后便扒拉着訾骄的衣摆疯狂摇尾巴,紧挨他双腿绕来绕去地磨蹭。訾骄被缠得寸步难行,如它所愿地放下手揉揉它的后颈跟脑袋。

娄琤锁好院门,回身道:“把老二也带上罢,它能打猎放哨,派得上用场。”

訾骄坐到屋檐下的矮凳上,娄二极为主动地将下巴搁到他并拢的膝盖中间,他揪了揪狗脑袋上的几撮黄毛,唇边抿起些苦中作乐的笑意,“又要雇车又要带狗,不像逃命,倒像是去游山玩水。”

娄琤走到他面前亦跟着蹲下来,和娄二如出一辙地专注地凝视他,“就当是赶着去玩,我以后都陪着你,你就不会一个人了。”

訾骄收拢手指,安静探究地瞧他片刻,才问:“琤哥真的要离开自小到大生活的村子,无缘无故地逃亡半生吗?”

“怎么会是无缘无故?”娄琤倏地紧张起来,生怕他不愿带上自己,“我就......跟着你......”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几个字,终于理清言语,“我后半生想做的事,就是陪着你。”

陡然说出心底话,娄琤耳朵里打鼓似的响,蹲得脚底都有些僵。小院内沉寂半晌,才听得訾骄清悦的嗓音,“先收拾东西罢。”

“好。”见他还愿意让自己同行,娄琤放下心,立即进屋去搜罗要紧的物件。

衣服与干粮是一定要的,厚被褥携带不便,且天气渐热,只要拿条薄被就行,还有些容易变卖的小物件也都带上。最后娄琤从床底下掏出了木盒,打开锁,把里头的银钱一股脑倒在床上。

訾骄站在床边以目光清点须臾,约莫有四十多两银子,略略惊讶,“琤哥攒下的体己钱属实不少。”这在隶南村中定然算得上“大户人家”了。

娄琤挠头,“我从前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挣到的除去家用都存起来了。”他做得多,却花得少,赚到的钱大半都是藏起来的——这几个月有了訾骄,倒是毫不心疼手软地花出去好些。

两人将近段时间靠木牌挣的钱混入其中,再将其装入两个钱袋子内各拿一份。

收拾完银钱细软,娄琤杀鸡炖肉,做了顿和平常相比过于丰盛的晚餐。晶莹的油花漂浮在汤面上,鸡肉炖得软烂异常,筷尖轻轻一挤便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娄琤倒出半碗鸡汤,往其中打进两个鸡蛋蒸熟,吃鸡蛋时便也能品出汤的香咸。

訾骄尽力多吃了些,但肚子太胀亦不好赶路,娄琤解决掉剩余的大半,剩下小部分统统给了娄二,也叫它能打起精神。

为了夜间行路,两人吃过晚饭便得先睡一会,免得半途发困。

娄琤熟练地打起地铺,边道:“你安心睡着,等时辰到了我叫你。”

他说完抬头,却见对方借着烛火不声不响地在看一张纸。

这是方才脱外衣时从胸口掉出来的,訾骄本还疑惑,将之展开认出上头的字后骤然明悟——自从在茶棚听闻官府抓人的消息,他便时时紧绷、思虑颇多,都忘了今日上午才同吴掌柜签了契约书,往后一年都要和他做买卖呢。

烛火映衬着前方人精致的面颊,亦映出他眼底泄露的些许遗憾,“可惜,未曾想刚签下契约书,便要毁约了。”

自俞府逃出来后他从未在哪个地方过于长久地停留,直到进了隶南村,有过一段平静的时光才会不自禁想多做些努力,期盼能够安稳地停驻下来。

可事与愿违,怀着些许侥幸做了那么多,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娄琤过来,犹豫后牢牢地握了下他手腕,很快放开,“还有机会的,我们去更远的地方,远到那些人不会再找过来,就又可以安家了。”他明白訾骄在此事上的用心,更舍不得他失落。

訾骄沉静几息,松缓地扬起笑脸,“我知道。”他重新叠起契约书收进钱袋,穿着中衣爬上床躺好。

马上又要奔波逃亡,此刻窝进绵软的被褥里,訾骄却还能感到几分安定,昏黄的烛光在窄小的卧房内跳动,暖意徐徐爬上脚背。

大抵是笃定有人能与他作伴的缘故罢。

他眼睫沉沉,下巴藏进被褥,不多久便有些迷糊。

娄琤并未睡下,而是盘膝面向床头坐着,目不转睛地看訾骄露出来的半张脸,仿佛他浅浅柔柔的呼吸就近在自己耳边。

*

子时左右,两人带上所有收拾好的物件,轻悄悄推开院门。弯月掩于云后,村路上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唯有他们身前亮着一盏黄蒙蒙的灯笼,是娄琤从自己那堆木头中挖出来的旧东西,他还顺手拾起几柄刻刀分予彼此,用作万不得已时的防身器物。

娄二虽是土狗,却也是条极聪明的猎犬,主人对它下达“噤声”的命令和手势之后,它就没再发出多余的声音。

訾骄牵着狗,被娄琤护在身体侧后方挡住大半吹来的风,慢慢走出隶南村。

夜半湿凉,露水好似混在风中一同向人飘来,再于肌肤上凝结。除开周身被微弱摇晃的烛光笼罩,其余地方都是昏沉可怖的黑,遥远的山林深处传来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嘶吼,又似乎越来越近。

訾骄倒属实不害怕,他走过太多这样的路,若是怕,早就死在半途。只是野外的路坎坷难走,行得时间长了他偶尔会踩空或踢上小石包,身形不免踉跄。

娄琤虽总能及时扶住他,却担心他磕磕绊绊的有可能伤及脚腕,忽然停下将背后的大包袱挪到胸前,蹲到他脚旁,“我背你。”

訾骄稍稍怔住,摇头道:“夜路难行,琤哥背着我岂非更不好走。”

“不会,我背一段,你休息好了我再放你下来。”娄琤扭过头看他,光晕朦胧飘摇,身后人的眉目却更显纯净姣好。

他脑中骤然生出莫名其妙的念头,突感自己的肩背配不上对方,稀里糊涂地蹦出来一句:“你别嫌弃。”

“......”訾骄歪头不解其意地轻笑一瞬,“怎么会。”

他接过娄琤手中的灯笼,顺势伏到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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