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刚把自己的被子放到刘郁离那一边的空位上,马文才就给他换了个位置。
“郁离,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不如你睡在我这边。”
在马文才口中,梁山伯是别人,而他则是不同的。
只可惜这番小心思,梁山伯完全没察觉到,反而诚挚一笑,“英台也是这样,他的衣服都不许我碰。”
马文才眼中划过一抹精光,指着不远处的罗汉床,“刘郁离更过分,我们同住第一晚他竟然要我睡那里。”
绝口不提是因为他先拦着刘郁离一定要先洗漱才能上床,刘郁离气不过让他睡罗汉床的。
梁山伯:“好巧啊!英台也是不习惯与人同睡,我睡了好久的罗汉床,直到他习惯了才搬到床上。”
马文才嘴角扬起,脸上的笑又温和了几分,“确实好巧。他们在洗澡上还都有怪癖。”
马文才指的是刘郁离因不愿被人看到身上的伤疤,总是在大清早去大澡堂的沐浴,而祝英台却不肯在大澡堂洗澡的事。
但在梁山伯看来,祝英台怕吵不肯去大澡堂沐浴不是什么怪癖,真正让他惊奇的是另外一件事,“英台喜欢用月霖香露沐浴。”
每次英台洗完澡,他身上都有一种清新香甜的味道,有一次他直接问英台,为什么你身上是香香的?
英台瞪了他一眼说是月霖香露。
马文才不禁想起刘郁离古怪的熏香品味,两人相熟后,亲自挑选了一款香气犹如雪山翠竹清新冷冽的绿玉香给他,自此才不用忍受那可怕的味道。
若是提起别的香,马文才可能不熟,但月霖香露对他而言却是特殊的。
这款香露是他母亲谢道盈亲手所制,自从谢道盈和离后,再也没有用过。
一次游园会上,有人问起,谢道盈便当众公布了香方。
因是谢家女所调,味道集聚百花之芳,馥郁而不杂乱,又带有月色的旖旎,余味悠长,很快成为士族女子最爱的香露。
多年过去,各种新奇的香露层出不穷,月霖香露虽未停产,用的人却少了,众人早已忘记它曾专供高门贵女。
忆及往事,马文才心中多了几分怅然。
梁山伯转而说起另一件他觉得十分惊奇的事,“难以想象郁离兄竟然做得一手好菜。”
过往云烟瞬间飘散,马文才脸上的微笑也跟着一起消散,“你怎么知道?你吃过?”
马文才的态度忽然转变,梁山伯却没有感到异常,只当他和自己一样为此事感到惊愕,补充道:“英台说的,我没吃过。”
上一年英台过生日,收到郁离送来的礼物,十分开心,随口提了一句,只可惜在书院吃不到郁离做的生日蛋糕了。
他心中好奇就问了一句,生日蛋糕是什么?
英台详细描述了一番,期间提到郁离虽然做得一手好菜,但偏偏只喜欢吃,不喜欢做。
整个祝家也就英台过生日才能吃到郁离亲手做的蛋糕,哪怕就是英台的父母,郁离也只肯指点下人动手。
祝英台的秘密没扒出来,反而找到刘郁离特别偏爱祝英台的证据,马文才气得完全没心思套话了。
梁山伯却是在感慨,“知己难求,英台身边能有这样的朋友,我真为他高兴。”
君子远庖厨,郁离却愿意为了英台亲自下厨,单论这一点他自愧不如。
马文才躺在床上,看傻子的表情,盯着梁山伯,“刘郁离和祝英台感情这么好,你这个好兄弟不嫉妒?”
梁山伯一脸不解,“多一个人对英台好,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嫉妒?”
如果可以,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对英台好,英台一辈子开开心心,平安幸福。
马文才:“你可真是个圣人!”
因梁山伯的话,马文才难得在心中反省了一下他是不是对刘郁离太苛刻,只想刘郁离和他做朋友,不想刘郁离的身边还有别人。
但很快,马文才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没错。他就刘郁离一个朋友,公平来讲,刘郁离也该只有他一个朋友。
回想起下午,那个没有结果的吻,马文才一颗心像是长了腿,狂奔不已。下一瞬又像是掉进冰窟,冷得可怕。
如果刘郁离没有认输,他能否暂停,这个答案不敢想却又时时在脑海中挣扎。
该分开冷静一下的不是刘郁离,而是他。
他不该站在悬崖边上,觊觎迷雾后的风景。
烛火熄灭,夜色藏起心事。马文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安寝。
躺在床上的梁山伯忽然坐起,“我想起来了。今晚英台还没有喝枇杷膏。”
他总感觉自己有什么事忘了做,但一直没想起来,刚才文才兄翻来覆去的样子,很像英台换季时,因嗓子不舒服,睡不着的模样。
他特意查找医书,寻到一个古法枇杷膏的配方。过年回家时让他娘照着古方熬制了满满一大罐,就想着带到书院给英台喝。
因这个枇杷膏不是用枇杷果肉而是以经霜的枇杷叶熬制的,味道有些苦涩,英台不喜欢,每次都是他用温水化好了,端到他手里,他才肯喝。
马文才还没反应过来,这边梁山伯已经起身穿上鞋,借着月光,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匆匆往外走。
马文才仔细回想与梁山伯的谈话,总感觉祝英台的秘密近在眼前,却始终差一点灵光。
忽然间计上心头,换宿舍一定隐藏着秘密,祝英台不想祝英杰知道,他就偏要将此事捅破。
成功解决住宿问题,第二日上午一身轻松的祝英台如愿带着梁山伯去见祝英杰。
“哥,这是梁山伯。”一进房间,祝英台迫不及待地将梁山伯介绍给自己哥哥。
梁山伯弯腰施礼,“八哥。”
祝英杰:“我早就听英台说你在书院对她很是照顾。”
一个刘郁离,一个梁山伯,英台在他耳边念叨得耳朵快磨出茧子了。前者还好理解,毕竟是自小认识,又一起长大的伙伴。
后者,他还是挺好奇的,自家妹妹向来眼光高,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她这般青睐?
今日一见,此人比想象中的更为出彩,一身宽袖儒衫,眉清目秀,温润如水,一举一动文质彬彬,如和风拂面,朗月在怀。
梁山伯:“英台是我的结拜兄弟,照顾他是应该的。”
祝英杰错愕道:“你和英台结拜了?”
他记得英台提起过梁山伯是庶族出身,上虞祝家乃是士族,士庶有别,英台怎能与梁山伯结拜?
要是传了出去,不仅是英台,连带着祝家也会被士族耻笑。
祝英杰心中恼怒,又碍于梁山伯在场不好说什么,只能冷哼一声,脸色沉了下来。
梁山伯脸上的笑容逐渐失了温度,他本以为英台哥哥与英台一般不在意门第之见,没想到对方不仅迷信还看重士庶之别。
“八哥,无论如何,在我心里英台同亲弟弟一样。”
不管他与英台的结拜之义,祝家认或不认,但英台这个弟弟,他认定了。
祝英台听出来梁山伯的弦外之音,越发替他不平,“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从不后悔与山伯结拜,能遇到他这样的大哥,是我的荣幸。”
祝英杰顿时有一种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无奈叹了一口气。
转而想到了什么,开言道:“英台,那个欺负你的王复北住哪里?哥去找他算账。”
祝英台:“哥,算了,反正我又没吃亏。郁离也教训过他了。”
好不容易平复的麻烦,何必再掀起。
祝英杰以为妹妹碍于同窗之情,不想撕破脸,于是说道:“你放心,哥有分寸,最多让他吃点皮肉之苦。”
说曹操曹操到。
王复北捧着一个锦盒从门外进来。
祝英台:“王复北,你来做什么?”
王复北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完全看不出以前的嚣张跋扈,“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
王复北低着头,忍不住回想起半个时辰前在宿舍里,马文才的吩咐。
“王复北,你一会儿去见祝英台,想办法将他和梁山伯同住的事透露给祝英杰。”
王复北皱着眉头,为难道:“要是被刘郁离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虽不知马文才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但马文才与祝英台向来相看两相厌,此举一定是为了对付祝英台。
马文才冷冷地瞥了王复北一眼,“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不知道祝英杰为何而来。”
“是被祝英杰找上门还是主动赔礼道歉,你觉得哪个吃得苦头少点?”
马文才拍了拍王复北的肩膀,侃侃说道:“你是去赔礼道歉的,刘郁离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梁山伯与祝英台同住是全书院都知道的事,你顺嘴说了一口,多正常的事。”
“这件事你做,还是不做?”
王复北知道得罪刘郁离他会死得很惨,但得罪马文才,他有千百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于是沉默地点点头。
欺负自己妹妹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祝英杰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再也忍不住了,站起就要动手,祝英台立马拉住,“哥,我自己能处理。”
扭头朝着王复北说道:“不必了,我受不起。”
王复北郑重一拜,“祝英台,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我现在已经知错了,下定决心痛改前非。”
“昨日我已经取得刘郁离的原谅,你就给我个机会吧!”
梁山伯:“英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现在王兄悔过向善,我们该拉他一把。”
祝英台的态度有所松动,“你的道歉我收下了,礼物就不必了。”
王复北将锦盒放到一旁的桌上,抬头看着祝英台,“我真的很羡慕你和梁山伯之间的感情,我本来也有个哥哥。”
“我们兄弟就像你们一样,同吃同住……”
祝英台脸色大变,立即张口想要制止王复北剩余的话。
然而,祝英杰比她快了一步,“同吃同住?”
扭头看向眼神闪躲的祝英台,“你不是和刘郁离住一起吗?”扭头看向祝英台,“你不是和刘郁离住一起吗?”
祝英杰一拍桌子,怒目而起,“祝英台,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和谁同住?”
祝英台眼神闪躲,刚想说什么,一旁的梁山伯率先开了口,“八哥,你听我解释。”
此话一出,祝英杰足以明白真相,一把拉住祝英台,怒冲冲往外走。
梁山伯怕因为他的问题,让祝英台和祝英杰兄妹关系失和,上前几步跟上却被祝英杰一掌将人推倒在地。
祝英台急了,甩手想要挣脱祝英杰的控制,去扶梁山伯,“哥,你做什么?”
这件事不是山伯的错,八哥怎能这样对他?
祝英杰没有松手,反而加大力度,直接拖着祝英台往外走,“你别叫我哥。我该叫你哥,祝英台你到底在做什么?”
梁山伯已经站起,祝英台看了他一眼说道:“山伯,你不用跟来,我和我哥有话要说。”
梁山伯颓然停住追逐的脚步,算了,先让他们兄弟把话说开,自己再找机会单独向八哥解释。
祝英杰拉着祝英台一路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直到走到一处假山,两人方停住脚步,而在他们看不到角落,一路暗中尾随的马文才侧身躲在一旁。
祝英杰放开祝英台,质问道:“你怎么能跟男子同住?”
“你忘了临行前是怎么答应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