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颗钉子扎进鞋底,多年来她不敢与苏家老爷夫人太过亲近,只因她经历过得而复失的痛苦,今昔沉沦,他朝必会难舍难分,如今再见祖母,压抑许久的想念和眷恋纷纷涌出,理智终归压抑住内心的渴望,苏倾夏单脚踏地,轻声落在稻草泥屋后方的窗户处,
漼祖母慢手慢脚从布袋子里掏出两个干馍放到灶上加热,顺带将自家母鸡产的蛋也放到锅里,李惜洲乖乖的坐在灶口前烧火,一路上的小心全都消散了,眼睛似看世上最美好的事物看着灶前忙碌的祖母。
她柔柔开口:“祖母,您坐着好好休息,我已经见到那位大人了,咱们村子的困难要不了多久一定会解决的。”
老妇人双手在空中摸索,李惜洲将手往上放了放,她抚摸着少女的手忧切道:“洲洲,祖母知道你从小心地善良,可官场上的事,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左右的,何况你打小心眼子直,你根本就体会不到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祖母怕你受伤害。”
“祖母,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在外面我不会随便相信任何一个人的话,您老就放心吧。”
老妇人突然脸色苍白,眼睛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李惜洲赶忙给她服碗药汤,轻拍她的后背,“祖母,您等着,我这就再去熬碗汤药。”
老妇人抓住她的手,轻声道:“不用了,今儿个上午你母亲才给我熬的药喝,人老了,有些事,有些事强求不来,且顺其自然罢,况且老婆子我有生之年能得你们一家帮助就已经很知足了,瞎了有瞎的好处。”老妇人慈祥笑着,只是笑容中难免有一丝丝苦涩。
“洲洲,祖母知你又要几日不回来,走之前祖母给你说说官场到底有多黑暗,祖母先前有一个孙女,她呢是一位声名显赫的英雄,可就是这样的英雄最终还是被官场上的小人给谋害,所以,你在外面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三思后行,祖母老了,再经不起打击了。”
两行清泪顺流而下,李惜洲自责的抬起袖子擦拭着:“祖母放心,洲洲会一直陪着您。”
药汤中含有催眠效果,将漼祖母扶上榻后,李惜洲默默道一句:“祖母,我一定会找到罗藤根治好您的眼疾,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定会。“
苏倾夏多想跑过去喊一句:祖母,我在,我一直都在。
可当下她自己都没强大起来,又怎么能把身份告知祖母。
而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到罗藤根,站在窗外都可以看见祖母极差脸色。
念及此,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再抬头,她的脸色更加阴沉,眼神更加坚毅。
赤隆家,宁家,凡是欺负过我漼家的人我漼雪必会让你们血债血偿。
苏府淇治院
“妹妹,你匆匆忙忙找我有何事?”苏梧桎慌张的跑过去,一看见苏倾夏安安静静的站在书架前翻看架子里的医书,他的心又纠紧起来,浓眉不由蹙起。
不及苏倾夏开口,苏梧桎将她拽得更近些,原地转一圈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不烫,没发烧。
苏倾夏笑着道:“二哥,我没事,我就是闲来无事想向你探讨探讨医学。”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诶,你怎么突然想学这了?我记得你不是很讨厌药粉药草的气味吗?”
“兴致突然来了,“苏倾夏抿唇微笑。
“哦哦,你想问些什么,二哥虽医术不高,但了解的可不少。”
“我二哥最厉害了,二哥知不知道有个药材叫罗什么的,好像是个树根子吧,”
“罗藤根啊,”苏梧桎不甚在意道。
“好像就是它,那它是干什么用的?”
“罗藤根,万毒之首,不管什么毒只要服下它都能解,特别是眼睛上的毒,但它只在古书上有过记载,我还没听说有人见过罗藤根呢。”
毒,活着的时候祖母身体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中毒?苏梧桎见她在想什么,就道:“倾夏,罗藤根就是虚无缥缈的,说不定是哪个昏人瞎写的,当不得真。”
“二哥,古书上可有记载它长在什么地方?”
“记倒是记了,不过…我就看了几眼,忘记了,那本书还是好早以前在哪里看见的,”
“等等,你让我想想。”苏梧桎略显尴尬的柔柔脑袋。
“对了,我在游饮阁看见的。”
人定,一黑影似鬼魅无声从街西窜到街南。
游饮阁早已经打烊了,此刻店内黑黢黢的,月影洒落室内,蒙上一层神秘薄雾。越往里看,里头传来的凉风貌似夹杂细细碎碎人声。
白日里她派人问店家,可店家支支吾吾的说从未见过,他若是说没见过苏倾夏还可能会信,但眼下,猪才信他的话。
胳膊微撑,利落侧翻进去。
游饮阁她只去过一次,就是上次中秋节,那时晦气的很,碰见云湛玉这个煞星。还没走神多久冷不防摸到冰冷的墙。
苏倾夏懵了,怎么这么快就走到底了,她记得今上午还和蓝迎说了好些话才走到正门口。现在怎么想了一下下就走到头啦。
她轻轻顺着墙往周围摸,纤细手指摸到一条小小缝隙,苏倾夏小心推开一点点,里面竟出现一条小通道,她沿着楼梯走下去,袖中的匕首柄被她牢牢握在手心。
空气闷沉沉的,她的思绪似无数条丝线绕成一团。
好一个接待游子的游饮阁,白日里像模像样的,夜里净干些偷鸡摸狗营生,呵,现今狗陛下没坐龙椅命偏要争着往上坐,好好世道落入废物手里也是惨。
心里骂着丝毫不影响她寻找古书步伐,漆黑如墨的密室里唯有火折子一点亮光。
她欲再往前摸索,忽至拐角处火折子照到一双圆溜溜泛白的眼睛,苏倾夏猛的踹过去,撒腿就往身后房间钻。
她静静的听着室外,片刻后确认无人追过来,才再次吹燃火折子,空气中散发着灰尘和纸张气味,苏倾夏只觉得来全不费工夫,凑巧就撞上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只剩最后一排书架没找,她的心不由揪紧起来,手指都有些哆嗦。
不是,不是,这也不是,都不是。
苏倾夏无助的将手上的书摆进去,“砰”,一本不起眼的书从书堆中掉出来,只见封面上写着神药古籍。
罗藤根,生长在极阴之地,十年开花一次,是以数量极少,解毒法子,将罗鬼花放在铁锅提炼后方可解万毒,后世人切记勿要一次性药到病除服用过多,以免过犹不及。
待她走后,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暗暗打量着书中内容。
“罗藤根,解毒之首,苏姑娘还真的是‘迷人’啊,做什么事都意想不到,云渚,你猜她会去那地方找罗鬼花吗,毕竟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我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暮南风一脸坏笑瞧着云湛玉。
“谁知道呢,你也说了她总是‘迷人’。”
——
鹰羽阁,“人找的怎样了?”
“云佥事恕罪,人…跑了。”说话的那名差役畏畏缩缩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你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吗,”窗外还堆积些半融化的积雪,空气冷飕飕的,可回差事的这名新鹰羽卫差役此刻却冷汗直流,浑身瑟缩。
“回…大人的话,卑职们本来计划好将酒馆彻底包围,可是旧部不知道在干什么惊动了罪犯,这才没有捉拿归案。”
“又是旧部,长安,参与此次行动的旧部全都二十大板。”
鹰羽袍一挥,袍上绣着的雄鹰在日光照射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将振翅高飞。
不知走了多久,直至身后再也不见鹰羽卫的身影。
云湛玉他才缓缓将门打开,刺眼的阳光齐刷刷往黑漆漆室内挤,它们是骄傲的,绝不允许有一处黑暗存在。就连风都变得如此轻柔温暖。
门已经全部打开了,空气中蔓延着酒气,桌子地上扔的全是酒瓶子,许是听到脚步声,男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鎏金镂空鱼纹履,藏蓝色镶金蟒蛇摆,和田玉玄色腰封,男子嘲弄的哼一声。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身官袍了。
“新来的佥事长来我这作甚。”男子语气带着些许多年不问世事的沧桑。
“晚辈见过杨前辈。”
“我不过废人一个,何担得起佥事长大礼。”
“前辈仗义执言的行为乃晚辈之楷模,凭这一点就担得起晚辈的礼。”
“诶,说说你来干什么吧。”
“晚辈想请前辈出山,振兴鹰羽卫,以前辈的本领,鹰羽卫不日定会如雄鹰般展翅高飞。”
男人冷不防呛一口酒,他嘲弄道:“小子,知道你在说什么不,求人之前先打听打听我之前都犯过什么罪,莫要稀里糊涂上门找人。”
“前辈先前有一挚友名漼雪,六年前她因某些莫须有的罪名被无辜杀害,尽管许多当朝者都知道漼雪将军是无辜的,可无人敢替漼雪将军申冤,是前辈您舍弃这身鹰羽袍甚至冒死也要替漼雪将军鸣不平,可惜终究势单力薄,再后来……”
杨有志摇晃着酒壶里的酒,小小漩涡将往事一并浮现出来,“再后来无人知漼雪,她所打下的赫赫功绩却被左翼宁武廉这个虚伪小人代替,狗屁世道,凭什么恶贯满盈却被世人铭记,凭什么倾尽一生却被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世道,”杨有志一甩酒瓶,噼里啪啦。
“你说赤隆兴凭什么高坐皇位受尽奢华,凭什么一事无成受万人爱戴,凭什么一道圣旨就可轻易判决他人生死,只因他生来就在皇家,生来就是太子吗!这样的人不配我尊。”杨有志目呲欲裂,愤然怒吼,举起地下酒壶狂往嘴里灌酒。
只是这次他未有丝毫醉意。
这些年他的酒量更好了。
酒入愁肠愁更愁……可除了酒这个世间容不下他。
“是啊,世道为何如此不公,”云湛玉低头叹口气,随即漫不经心笑着说:“杨有志,你可曾想过推翻这不公世道,创建一个由我们定论的世道?”
男人愕然盯着他看,片刻,云湛玉恭敬作揖:“晚辈改日再来叨扰,前辈先好好思考一番。”
大门被风吹的往里合了些。
光辉照亮大半房间,一半晦暗,一半明亮,且看房间主人怎么选择。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连带着人的心情都好几分,杨有志不由多望会久违的蓝天,他曾经酒量很差,一杯就倒。
短短几年就练的千杯不醉了,可他知道精神不能一辈子沉浸在虚无缥缈的梦境中,他终究活在现实。
或许,他说的未尝不可,
蚍蜉虽小,亦可撼树。